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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瞅他一眼,從旁邊桌上抽了張紙巾遞給他:
「口紅,擦掉。」
沈行琛伸手接過,沖他莞爾一笑:
「小裴哥哥,你知道,口紅擦得最乾淨的方法是什麼嗎?」
裴郁視線轉過來,等他的下文。
「是接吻哦。」沈行琛手裡甩著那張紙巾,笑得一臉山花爛漫,黑曜石色雙瞳眼波流轉,暗示意味不能更明顯。
很好,就知道他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裴郁點點頭,轉身從牆邊架子上拿過一隻罐子,裡面是浸泡在福馬林中的半邊人頭,杵到對方面前:
「吻嗎?」
「不了,小裴哥哥。」沈行琛看看那標本,又看看他,照樣笑得春風駘蕩,「我還是更想吻你。」
裴郁把人頭放回架子上:
「下輩子吧。」
「你要說話算話哦。」沈行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半調笑,一半認真,「我今天,就把這輩子終結掉。」
裴郁回過身來,見他抬手,將唇上口紅拭得乾淨。
一道優美的拋物線過後,那張團成小球的紙巾,被他精準投入牆角的垃圾桶。沈行琛拍拍自己的臉,微笑道:
「小裴哥哥,我要開始了,你記得拍照。」
裴郁點頭,摸出手機對準解剖台。
他站在解剖台一步之外,清清楚楚地,打量著裝死的沈行琛。
沈行琛閉著眼睛,雙手很自然地撒開,臉上神情安詳,一動不動。
裴郁看到,他臉上大概是抹了粉底,皮膚顯得比平時更蒼白。
唇上的紅色被擦去,原本的淺玫瑰色雙唇,在粉底遮掩下,失去了大半血色,黯淡,乾枯,幾乎與粉底混為一體。
看起來,真的不像活人。
裴郁心中又開始隱隱跳動,一種隱秘的興奮感悄悄襲來,像誰的指尖輕輕撥弄琴弦,無聲,微顫。
這具幾近完美的仿真屍體,這一刻,是屬於他的了。
他在想像中,揮舞柳葉刀,剖開,剝離,紅白分明,線條流暢,比例優美,打著燈籠也難找的漂亮骨骼。
哪怕只有幾秒時間,也足夠他心頭鼓點,如浪潮澎湃。
圍著沈行琛拍了幾張照片後,裴鬱閉了閉眼睛,收斂一下躁動的心神。
他指節敲敲解剖台面,發出篤篤兩聲:
「好了。」
空氣一片靜默,沒有回應。
裴郁眸光閃了閃,再敲幾下:
「可以了。」
靜默依舊,仍然沒有回應。
裴郁走近一步,用手機懟一懟他,沉聲道:
「拍完了。」
出乎意料地,對方完全沒有反應,就像聽不到一樣,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睡著了?不會吧。
「別裝了。」裴郁微微蹙眉,提高聲調,「醒醒。」
還是死一般的沉默。
那張總是說著令他膈應不已騷話的唇,此時寂靜如死,一語不發。
那對漂亮的黑色雙眸,也被長睫覆蓋,投下一片小扇陰影,勝過鴉羽青黑。
那雙常常不安分地,朝他伸來的手,此刻攤在檯面上,紋絲不動。其中一隻手臂,還裹著白色紗布,掩蓋若隱若現的刀傷。
看著毫無反應的沈行琛,裴郁心中忽然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連自己也難以相信的恐慌。
那是在他剖開整整一千具屍體過程中,都不曾出現過的,發自內心的恐慌。
怎麼會這樣。
台上這個人,不說話,也不動,可皮囊骨相,都還是原本的模樣。
裴郁想,自己本該雨隹木各氵夭卄次感到愉悅的,不是嗎。
終於沒有聒噪的口齒再來煩他,那雙手也不會動不動就伸到他身上,總惦記著和他上床。
這副漂亮的皮相就擺在這裡,任君採擷,等著他親手劃開皮層,一層一層,仔細剝離,露出瑩白如玉的骨架。
是沈行琛自己承諾過的,要向他獻身,做一副真正的人體骨架,放在他床頭,永遠永遠陪著他。
他本該感到愉悅的。
可他現在一點都不愉悅了。
沈行琛不說話了,也不動了。
清瘦的軀體還帶著少年的輪廓,可是沒有呼吸了。
他用力盯著那副單薄的胸膛,安安靜靜,沒有半分起伏。
他條件反射式地,伸手去摸沈行琛的頸動脈。
一零零一,一零零二,一零零三,一零零四……
為什麼沒有搏動。
怎麼會沒有搏動。
裴郁伸手,去推他:
「沈行琛,你醒醒,聽到沒有。」
沒有回應,什麼都沒有。
一分鐘過去了,沈行琛還是一動不動,一絲氣息也沒有。
兩分鐘。
三分鐘。
……
五分鐘過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沈行琛死了。
沈行琛真的死了。
這個念頭忽然從腦海里跳出來,裴郁霎時間,被一種巨大的慌亂攫住,整個人怔在當場,不知所措。
——我今天,就把這輩子終結掉。
怎麼會死呢。
沈行琛怎麼會這樣輕易地死呢。
這個煩人的,纏人的,磨人的,沈行琛,怎麼能死呢。
他躺在那裡,蒼白,安靜,像個精美而易碎的人體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