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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還真是演全套,也不嫌麻煩。
他心底輕嗤一聲,撂下一句:
「以後別化,不好看。」
「是嗎,不好看嗎?」沈行琛非常在意似地,表情瞬間垮了下來,沒了笑意,還伸手摸了摸臉,「我照鏡子的時候,還覺得挺好看的呢。」
裴郁抱起手臂,眸光閃了閃,故意道:
「醜死了。」
沈行琛失望地撇撇唇角,眉梢眼角儘是沮喪:
「好吧,那就聽小裴哥哥的,以後不化了。」
說完,還不無幽怨地,朝他遞來個媚態十足的眼風,盡顯魅惑。
裴郁避開那雙過於熱烈的視線,微微昂首,儘量讓自己的嗓音顯得高冷一些,聽上去不是那麼有求於人:
「有興趣,扮演一下屍體嗎?」
聽到他這話,沈行琛的沮喪似乎緩和了不少,眸中的火光瞬間被點亮,唇邊綻開一抹明媚的微笑,使他看上去,更像一枝夜開的玫瑰:
「我說過的,唯你是從,死生不計。小裴哥哥想讓我怎麼死,我就怎麼死,想讓我死多久,我就,死多久。」
說這話時,沈行琛又向他湊近一步。這種與活人距離過近帶來的危機感,迫使裴郁將目光轉移到對方臉上,被動地打量那雙星光流轉的黑眸。
墨色眼眸里,閃爍著裴郁所熟悉的那種,瀕臨瘋狂的光芒,比火焰更沸騰,比黑洞更絕望。
熾熱與冰封,兩種相悖屬性,相當矛盾卻無比契合地,融合其中。月色迷濛,落在他眼角玄色的波浪上,像冥河水面昭昭的霧氣,橫衝直撞。
如同被觸及到某個開關一樣,裴郁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
現在,他不承認也得被迫承認,在左右自己情緒這一方面,這個叫沈行琛的活人,已經初戰告捷。
他需要再調動一些意志力,來對抗自己眼中,快要掩飾不住的,可稱之為興味的神色。
是的,這個活人,實實在在,真真正正,讓他產生了一些興趣。
不再排斥,想要窺探,甚至,前所未有地萌生了一分期待。
這一發現讓他感到惶恐,不安,不知不覺間,連呼吸也加重。
那是他從未設想過會踏足的領域——對活人有興趣的世界。
那個世界愚昧,貪婪,令人生厭,醜惡比美好多,卑劣比高尚多。
高風亮節的,一生受難,寡廉鮮恥的,一步登天。
這樣黑白顛倒,薄情寡義的世界,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非進不可。
但是。
沈行琛在裡面。
不僅在裡面,還向他拼命招手,一遍又一遍地說,小裴哥哥,我為你,死生不計。
他不相信這些無需成本的,碰碰嘴皮子就能說出的,騙人鬼話。
可他居然有點想聽。
至少,在這些字眼裹挾著淡淡香水芬芳,鋪天蓋地朝他眼耳鼻口奔襲而來時,他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世上還有人,不在乎他的怪異,他的孤僻,他的離群索居,他的向死而生。
不把他當作一個,需要特殊對待,保持一定距離,關注思想變動的異類。
又或者,他們本就是同一類人。
被活人拋棄的那一類。
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沈行琛潛入自己家標本室那天夜裡,與那副人體骨架並肩而坐,溫柔調情的畫面。
夜風微涼,月光半明半暗,披在相伴而坐的兩人身上,如同前生造定,陰陽和合。
定睛看去,那副骨架的頭顱漂亮,骨相精緻,正是沈行琛無疑。
而旁邊坐的那人,赫然卻是他自己。
一股從地底生出的涼意,順著雙腿,向上蔓延,侵入他四肢百骸,每一個關竅,每一個細胞,在初夏溫和的晚風裡,硬生生讓他打了幾個冷戰。
軀體的抖索扯回了他遊蕩的魂靈,裴郁驟然回過神來,呼吸一窒,深深凝望著面前的沈行琛。
對方同樣回望著他,幽深眼眸里,蕩漾著一種純真的撩撥。
裴郁用力握了握手指,掌心滲出一點潮濕的薄汗。
良久,他放開手,看著那雙黑眸。
「跟我走。」
裴郁說。
語氣里,冰雪消融,玫瑰盛開。
第44章 沈行琛死了
「小裴哥哥,在你自己的工作環境裡,幹嘛像做賊一樣?」
沈行琛腿一抬,坐到裴郁的解剖台上,笑意盈然地問。
裴郁把燈打開,調到較暗的一檔,面無表情地吩咐:
「別說話,躺下。」
方才,他再次避開仍在醉心工作的竇華視線範圍,悄悄把沈行琛帶進解剖室,打算在這裡讓對方假扮屍體,拍照發給沈月容。
他知道,豆花兒一向害怕他的解剖室,輕易不會進來。
偌大屋子裡,光線昏昧,一張解剖台靜靜立在中央,泛著幽暗金屬光澤。
在他職業生涯所經手的一千具屍體當中,很大一部分,都曾在這張台子上來了又去。
現在,這上面,即將躺上去一個活人。
會說話,會唱歌,有鮮活生命力的,活人。
裴郁儘量壓制住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維持著面上的神情不變。
聽到他的話,沈行琛笑著應一聲「好嘞」,便抬起晃晃悠悠的雙腿,仰面乖乖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