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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站著的少年,一頭黃毛,衣著誇張,走起路來身上金屬鏈條窸窣作響。
正是他曾在西灣村打架那天見過的,杜雪的弟弟,杜鵬飛。
「你是警察?姓裴?」黃毛少年帶著點戒備問他。
裴郁點點頭,把人讓進家裡。
他的客廳,陳設有些過於簡潔,一桌一椅,僅此而已。
擺擺手示意杜鵬飛坐下,裴郁從臥室里給自己拿了個凳子出來,順便給對方上了杯白水。
沒辦法,家裡除了酒和咖啡,沒有別的飲料,有客突至,猝不及防。
杜鵬飛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飲料上,他安靜坐在椅子上,表現出與桀驁不馴外表很不符的,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與當天在杜家初次見到時,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今天沒有父母在身邊,他無需再看誰的眼色。
那天在杜家見到這個弟弟,裴郁便隱約覺得,他可能知道點什麼。但在父母的暗示之下,只好閉口不言。
如今對方瞞著父母找上門來,想必說與不說之間,也已做好選擇。
裴郁也不追問,抱起手臂,等著對方開口。
半晌,他見杜鵬飛似乎放棄了心理掙扎,往椅背上一靠,向後抓了一把頭髮:
「我姐出事之後,他們把她賣了。」他頓了一下,「十五萬。」
裴郁微微昂首,稍稍坐正,點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從眼前少年的敘述中,他大體上看到了這對姐弟的成長軌跡。
杜鵬飛說,他比姐姐杜雪小兩歲,雖然生在一個相對較為貧窮的家庭,卻也是從小不愁吃穿,不缺玩樂。他想要的東西,陀螺,玩具槍,滑板車,只要買得起,父母都會給他買。
在他印象里,家裡的活從來不用他干,有父母和姐姐在,輪不到他。至於姐姐在家時受到的待遇,他並不十分清楚,只模模糊糊感覺到,比起姐姐,父母大概更喜歡他。姐姐好像很喜歡洋娃娃,可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父母買娃娃給她。
飯桌上的雞腿,生日時的奶油蛋糕,夏天村口小賣部里兩塊五一根的巧克力脆皮雪糕,都是他的專屬。有時姐姐也想要,媽媽就會說,別要了,不好吃。
可他明明記得,那些東西,都很好吃。
後來姐姐讀完初中,父母就沒讓她再念書,說是供不起,要留著給自己上學使。但他不愛學習,勉強念到高二,就因為跟人打架被開除,出來找了個電子廠,打流水線的工。
姐姐那邊,他只知道,父母之前似乎在商量,要讓她嫁給一個隔壁村的老光棍,那人可能比他爸歲數都大,但出的錢比別人都多,姐姐一直沒同意。
姐姐出事之後,父母只說叫他安心上班,也不讓他多管。還是他有天偶然回家,在窗根底下聽見他們交談,說把屍體賣給同村的老陳家配冥婚,老陳家能給到十五萬。
他問過父母這事,卻沒人肯告訴他。那天在家裡見到裴郁等人,他本想試探著提一提,結果還沒張口,就被推了出去。
杜鵬飛的語調,始終平穩淡漠,像在訴說別人的事。
裴郁聽在耳中,一度以為死的人不是這個十九歲少年的姐姐,而是一個與他萍水相逢的路人。
說完,杜鵬飛的情緒不見多少起伏,伸手把玩著桌上那隻顱骨形狀的杯子,沉默下來。
良久,裴郁緩緩開口: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對方打轉兒的手指停下,垂著眼睫,不看他:
「我姐對我挺好的,出去之後,吃喝用的都想著我。我覺得她……有點可憐。」
「可憐?」裴郁輕輕重複著這兩個字。
杜鵬飛手指在杯沿上收緊:
「我以前說過,掙了錢給她買洋娃娃,可到現在都沒買。」
裴郁定定望著他,仔細分辨那話里的真心成分。
對方卻忽然抬頭,裴郁出乎意料地看到,那雙眼睛正在悄悄變紅:
「你說……我要是給她買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那語氣無比真誠,又滿含悲傷,裴郁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最不擅長跟活人打交道,尤其是,安慰一個傷心的活人。
猶豫一下,只好說道:
「別難過,她不會怪你。」
「真的嗎?」對方眼眶裡已有了點淚意,神情卻是一臉認真。
裴郁抿抿唇,輕輕點頭。
第33章 沒救了
一時間,整間房子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分鐘後,杜鵬飛放下杯子,站起身來,垂著眼睛道:
「我走了。」
聲音聽上去悶悶的,總像憋著一點哭腔。
裴郁跟著站起來,想了想,還是誠懇道:
「放心,你說的線索,我們會重視。」
杜鵬飛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走了兩步,裴郁忽然問道:
「誰送你到我這兒來的?」
杜鵬飛稍稍一怔,像想起什麼似地,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回頭遞過來:
「他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裴郁掃一眼,接過那隻包裝精美,系了蝴蝶結緞帶的小禮盒。
獨屬於某個人的清幽香氣,透過紙盒縫隙,悄然四散開來。
裴郁移開視線:
「他人在哪?」
「已經走了。」杜鵬飛一面悶聲道,一面擰開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