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他懷疑鄒晟是在利用這個時間差,去翻找並扔掉一些可能帶來麻煩的東西,撇清自己,才敢打電話報案。
見廖銘沉吟不語,他又接著道:
「我想去翻翻死者家附近的垃圾箱,看他到底在怕什麼。」
廖銘看一眼手錶:
「但我十五分鐘後有個線上研討會。」他指節輕敲一下桌面,「這樣,我叫豆花兒幫你。」
「不用。」裴郁望望窗外愈發黑沉沉的天色,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不是什麼好活兒,何苦拖累他。」
————
翻垃圾箱確實不是個好活兒,裴郁捱到夜深人靜,街上看不見幾個人的時候,才戴上手套和口罩,從杜雪家樓下開始,沿著鄒晟可能的循行路線,一路翻找過來。
不光翻找,找完還要恢復原狀,怎麼拿出來,就怎麼放回去。
髒污倒是其次,主要是味道熏人。煙盒廢紙香蕉皮,剩菜爛湯罐頭泥,各種生活垃圾,廚餘垃圾混同一處,散發陣陣令人作嘔的臭氣。同時,還需提防時不時滾出來的破酒瓶,碎玻璃,尖骨頭,以免被劃傷。
環衛工人的辛苦,他今兒算是略知一二。
十幾個垃圾箱的一無所獲之後,他直起腰,稍稍舒展一下筋骨,又走向下一個,繼續埋頭苦幹。
其實他在局裡的解剖室,也總是瀰漫著一絲非同尋常的氣味,那是長年被屍體骨肉和血液浸染,即使常常開窗通風也散不掉的,福馬林與腐爛骨血抵死纏綿的證據。
死亡的氣息。
他近乎病態地迷戀著那種冥王座下,黃金台上,燃起烈火,千花萬葉化為灰燼的感覺。陰風尖笑,血肉凋零,只有白骨高傲永生。
相較之下,眼前魚混雜的活人氣味,是如此俗不可耐,無趣,平庸。
正想著,一陣輕飄飄的哼唱,帶著笑意,在身後響起:
「……苦哈哈滴小法醫,半夜三更翻垃圾,求求老天別下雨,一下就是一身泥……」
是兒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曲調,輕快,飄忽,自暗夜裡傳入耳膜,一半喜氣,一半詭異。
裴郁驟然轉頭,果然,一輛灰濛濛的帕薩特停在身後幾步之遙。
而那個正斜倚車門,以一個十分風流瀟灑姿勢靠在車旁,唇邊還噙著一支煙,朝他盈盈笑著的人,不是沈行琛又是誰。
翻垃圾翻得太投入,連停車聲都沒注意。裴郁緩緩站起身,像看神經病一樣盯著對方。
「不要這樣看我啊,小裴哥哥。」沈行琛笑得花枝招展,「如此深情的眼神,我會誤以為你愛上我了。」
裴郁微微昂首,眸光堪稱睥睨。
這人不僅神出鬼沒,還自作多情。他這眼神,明明是看到智障後的無語。
「你來幹什麼。」裴郁口氣淡淡,「我現在沒空看卷宗。」
「可我有空看你呀。」沈行琛又笑笑,一面走近,一面朝他徐徐吐出一串白煙。
煙霧裊裊上升,裴郁透過霧氣看到他那雙漂亮的黑眸,眨一下狡黠,眨兩下真誠,像冥河水上泛起的漣漪,神秘,又令人著迷。
危險的,讓人不知不覺淪陷,並沉沒其中的,冥河水。
「這麼久沒見,你就不想我嗎,小裴哥哥,嗯?」
沈行琛向他靠近,嗓音惹了煙霧,略帶一點喑啞,上揚的尾音彌散在夜色中,像丹楓樹下,牧神的安魂曲,慵懶,夢幻。
就說這人神經病吧,腦子還不大好使,明明昨晚才剛見過。
輕嗤一聲,裴郁懶得搭理對方,轉過身去,準備繼續翻。
還沒邁步,手臂卻被沈行琛上前拉住:
「別翻了,你是在做無用功。」
第13章 神經病
「別翻了,你是在做無用功。」
裴郁條件反射式地一把甩開對方,後退一步。
「小裴哥哥。」他聽出沈行琛笑意里多了幾分無奈,「不要每次都搞得,我好像強搶民女的流氓一樣,好不好?」
裴郁看著他的眼睛,再次強調:
「別碰我。」
沈行琛吸一口煙,輕笑一聲,指間一點星光明了又滅:
「我碰碰你,又不會死。」
他口氣里幾乎帶著點兒少年嬉鬧的天真,那種久違的青春感,讓裴郁唇齒一滯,一句「生不如死」話到嘴邊,到底咽了回去:
「你說無用功,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不用逮著鄒晟查了。」沈行琛朝他身旁垃圾箱瞥了兩眼,「他跟這件事有關係,但是不大。」
裴郁目光一閃:
「你怎麼知道?」
這個人說話真假難辨,笑意輕淺,總是一副「我知道所有事但就不告訴你」的欠揍模樣,實在讓裴郁感到一種莫名的憋屈。
從小到大,他很少會被活人掌控情緒。但這個沈行琛,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周身氣息神神秘秘,五分鮮活,五分朽爛,他實在沒法視而不見。
這種細碎的氣悶感牢牢裹住他的心臟,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呼吸,借著口罩遮掩,努力從污濁空氣中,尋找對方身上那股危險而誘惑的香水味道。
他看到沈行琛輕輕啟唇,薄唇在煙霧裡一張一合,如失群的蝶翼:
「直覺。」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裴郁原地翻個白眼,嘴唇抿成一條線。
話和人一樣不靠譜,虧自己差點兒就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