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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臻放手後,也曾問阮韶有什麼打算。

  劉琸回了藩國,這一年來安靜老實地呆著,什麼消息都沒有,只聽說散了家中姬妾,王妃也在家廟裡帶髮修行,夫妻成了陌路。

  阮臻以為阮韶會去找劉琸,阮韶卻搖了搖頭。

  “庸帝剛立了唯一的兒子太子,表面上是塵埃落定了。可太子只有半歲,庸帝只要撒手人圜,時局肯定就要動亂。我作為大越寧王,跑去見中山王,不是讓他落個裡通外國的嫌疑說不清嗎?”

  阮臻嘴裡不說,心裡自然希望阮韶永遠留下來。他不久也立了大皇子為太子,阮韶也將大侄兒過繼到了自己名下,改名阮祺,做了寧王世子。妹妹一家兒子多,倒是樂意給個兒子為哥哥傳香火。

  荷花開的時候,永安公主和駙馬也來清江避暑。兩家的莊子隔得近,平時經常湊在一起小聚。公主家有一艘畫舫新下水,邀請寧王一家游江。永安和妹妹在一處聊著脂粉和孩子,駙馬則和妹夫說了莊裡的雜物,阮韶反而成了最無聊的人,於是gān脆去外面船舷邊站著看風景。

  今年的荷花開得如往年一般好,可是在阮韶眼裡,卻怎麼也比不過去年。說不請是荷葉不夠綠,還是荷花不夠艷,又或是陽光不夠烈,江水不夠清。

  兩岸荷花中,照舊有小船穿梭不息,船娘婉轉地唱著歌。等到日暮西沉,月上樹梢,荷花叢里漁火點點,在風中飄搖。

  “你有沒有想過去中山國看看?”許書寧不知何時走到阮韶背後。

  阮韶沒有回頭,輕聲道:“為什麼要去看他?”

  “你不是很想他嗎?為了他,甚至不惜和陛下鬧成那樣。”

  “並不是為了他才鬧的。”阮韶說,“陛下瘋魔了,我沒有其他法子讓他清醒過來。我那時也是被他bī上了絕路罷了。”

  “你這可是自欺欺人?你難道要和我說,你不喜歡劉琸?”

  阮韶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確實想念他,可那是不是喜歡。我不知道。我和他如仇人般糾纏了那麼多年,哪裡能說愛就愛的,太可笑了。”

  “你就要為了一個‘可笑’,而錯過幸福嗎?”許書寧搖頭,“為什麼不能愛上仇人,你就為了賭那一口氣?你若還放不下他當年對你的折rǔ,那你更該回去,把他也折rǔ回來好了。反正他那麼愛你,沒準還甘之如飴呢。”

  阮韶失笑,“阿寧,我真羨慕你的直慡簡單。”

  “我知道你覺得我笨。”許書寧白他一眼,“我話已至此。而且誰叫你必須以寧王的身份出門了?去見見他吧,搞清楚自己的心思,也省得我日日看你愁眉苦臉的心煩。”

  阮韶呵呵輕笑起來。

  幾日後,一隊簡便的商隊模樣的車馬,踏著清晨的薄霧,從寧王府出發,一路向北而去。如今庸越兩國通商頻繁,這樣的商隊多如牛毛,不論走到哪裡,都沒有惹起過多的關注。若說特別之處,大概就是領隊的公子年輕俊美,如瓊枝玉樹一般,雖很少露面,可每次一露面,必然引來不少關注,和女子愛慕的視線。

  旱路轉水路,水路又轉旱路,商隊終於行至大庸的中山國地界。中山國位於西海,建都平城。沿途過來,只見海產豐富,到處都可見售賣魚貝蝦蟹,沿海的地里還有塊塊鹽田。

  阮韶看到這裡,放下了心。雖然皇帝將劉琸排擠出了政治中心,可中山地產富饒,山水秀麗,倒是個安居之處。

  他一路過來,下榻客棧時,也會聽茶樓里的人閒聊。路人提到中山王,也都是恭敬愛戴,說他輕徭薄賦,律法公正,回藩國後還徹底清掃了土匪流寇,治下十分清平。似乎唯一不好,就是王爺子息不旺,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繼承香火。又說道皇帝的兒子緣也薄,如今太子還那么小,擔心將來外戚專權云云。

  商隊終於到了平城。家丁早就提前在城裡租了一處宅院。安頓下來後,阮韶沐浴更衣,先穿了一件藍色的衣衫,後來想起劉琸以前說過愛看他穿青衣,便又換了一件青衫,然後按照越國的習慣,戴了一頂紗帽,腰系玉帶。鏡子裡,年輕公子俊美翩翩,猶如玉樹臨風。阮韶朝自己笑笑,覺得好似個要見qíng人的女子似的,有點矯qíng了。

  阮韶只帶著阿姜和一個侍衛出了門,乘坐一輛小車來到中山王府,遞了帖子求見中山王。

  門口侍衛見阮韶相貌談吐都不俗,立刻進去稟報。過了一炷香的時候,那侍衛回來,還帶著一位管事,道,王爺請公子進去。

  阮韶微微笑,提著衣擺,跟著那位管事進了王府。

  王府修建得jīng美恢宏,雕樑畫棟,十分氣派。可阮韶無心觀賞,袖角也被手心的汗浸濕了一塊。他忽然哂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緊張成這個樣子,平生前所未有過。難道真的是近qíng心怯?

  等下見了劉琸,要記得把這cha曲告訴他。他肯定會被逗得很開心。到時候一定也要問他,他知道自己來了,緊張急迫不。

  “邵公子,到了。”管事躬身一請,“王爺就在書房裡等著您。”

  阮韶謝過管事,深吸了一口氣,邁過門檻走進了書房。

  書房十分寬敞,擺設雅致。阮韶也沒來得及觀察,視線匆匆搜尋,在東廂書桌前找到了劉琸的身影。他微微笑著,輕輕走了過去。

  劉琸正彎腰在案上臨著碑文,寫完最後幾筆,才擱下筆直起身,朝阮韶轉了過去。

  阮韶含著笑的視線猛地對上他冷淡的雙目,猶如熱炭落如涼水中,發出滋地一聲響,冒出陣陣白煙。可笑容還是維持著,嘴裡要說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劉琸倒是皮笑ròu不笑地牽動了嘴角,略一抬手,傲慢又不失禮儀道:“邵公子,別來無恙。上次與君一別,一年有餘了,時間過得也真快。你千里迢迢過來,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倒是叫本王吃了一驚。”

  冷冰冰的措辭凍得阮韶不知所措。他嘴角的笑苦澀地僵著,茫然應對道:“原本就是……許久不見……過來拜訪。不知道打攪了你……王爺了……”

  劉琸忽而笑道:“寧王殿下何須這麼客氣?你我同為王侯,儘管你現在微服出遊,也用不著如此禮讓。”

  阮韶怔怔。劉琸在笑,可那笑容並沒有進入眼睛裡,他看的清清楚楚。

  劉琸逕自道:“寧王遠來是客,本王自然要好生款待。就是今日事出突然,怕府里下人還會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阮韶心裡發慌,嘴裡慣xing道:“哪裡?都是我不請自來,給王爺添麻煩了。我就是……就是……過來看看。你當初說過,要我有空過來喝茶聊天……”

  劉琸盯著他,目如鷹隼一般,道:“有勞寧王掛念了。畢竟當年隨口一約,自己都覺得有點輕浮孟làng,沒想到竟被寧王如此珍重對待。真教我慚愧。”

  阮韶猶如被人抓著甩了幾個耳光,打得眼冒金星,痛得鼻酸眼熱,又被人在心窩子上踹了一腳,險些站不住。他默默無語片刻,淒涼一笑,終於明白了。

  “隨口一約是麼?王爺真會說笑,倒是我這個迂腐之人當了真,竟然真的巴巴趕了過來,還指望能給你一個驚喜,不料反而嚇著了王爺,讓你覺得麻煩了。我這就給王爺道個歉,請您不要介意我不請自來。”

  劉琸淡淡地看著他,臉上冷漠中還帶著一絲不耐煩,卻唯獨沒有半點歉意,道:“寧王千里來訪,誠意無價,本王著實覺得受寵若驚。你放心,我當初的約定還作數,寧王只管放心在我這裡做客,我必定好好招待,讓你領略到我們中山的好風光。來人,上茶。”

  門外候著的一個書童端著茶盤走了進來。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模樣,白皙姣美,身段窈窕,奉茶的一雙手十指纖纖,顯然從未做過重活。

  阮韶呆呆地接過茶盞,那書童又給劉琸遞茶。劉琸含笑的目光在少年素手細腰上打了一個來回,柔聲道:“你下去吧。”

  那孩子應了一聲,聲音也如huáng鸝一般清亮動人。

  待到書童退下了,劉琸才談笑道:“那孩子本是個伶人,不堪被班主nüè待,逃出來撞到我的車駕。我見他乖巧機靈,就帶了回來。”

  阮韶不想聽,可劉琸的話卻一字不落地進了耳朵里。他gān巴巴地應了一聲,道:“王爺心腸慈悲,是那個孩子的造化。”

  劉琸輕笑,“有他這個解語花陪著我,這日子過得逍遙勝神仙。寧王你不知道,他在戲班裡學的是武生,身段極好,腰肢柔軟得就如蛇一般……記得寧王當年也一時興趣弄過個戲班子,我說的你一定都知道。”

  阮韶臉色慘白,襯托得雙眸慘黑,就似兩個空dòng一般。他看著劉琸在那裡眉飛色舞地說笑,又好似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只覺得眼前有什麼東西如琉璃一般破碎了。

  那是一幅幅畫卷,曾經被他珍重收藏著的美好片段。那幽靜的山林,齊驅並駕的歡笑,漫天煙火下的繾綣,一幅接著一副,迸裂破碎開來。最後是那月色朦朧的荷塘,漣漪dàng漾的水面,也頃刻間布滿裂紋,然後,砰然巨響,瞬間碎裂。

  劉琸看著阮韶腳下摔成數瓣的茶盞,驚訝道:“可是茶水太燙了?我叫人給你換一壺涼茶吧。”

  “不,不用了!”阮韶身子僵硬著,慢慢從椅子裡站起來,手痙攣地拽著打濕的衣角,“今日來訪突然,本就打攪王爺,無顏久留,這就告辭。還望王爺寬恕則個。”

  “不留下來用晚膳?”劉琸笑意盈盈地望著阮韶,“我還記得寧王喜歡的那幾樣菜,已經吩咐廚房去做了。廚子都是我從京裡帶來的,寧王當年也是吃慣了他們做的菜的。”

  阮韶慘白的臉上終於因羞rǔ而騰起了薄紅,硬邦邦道:“王爺怕是記錯了。我從未說過喜歡您府上的飯菜,只是當年身不由己,不吃就要餓死罷了。這天下飯菜,最好吃的還當是家鄉風味,王爺若那日有空來我們大越,我定會招待王爺嘗嘗!”

  劉琸沉默了下來,目光yīn冷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既然大越如此好,寧王又怎麼不遠千里地跑到我這裡來?難道還真是因為我當年那句‘等著你’?”

  阮韶身子微微一搖,連嘴唇都沒了血色,道:“我當王爺您是真心實意,卻是我太天真了。如今算是終於弄清楚了王爺的意思,我也該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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