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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崢閉上眼睛,眼角閃過一抹光。

  “我知道了。”

  天氣暖和了幾日,又轉冷了,早晨我推開窗,只見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層雪。

  我踩在雪上,呼吸著寒冽的空氣,不禁懷念起南海溫暖的風,懷念起離島和煦的陽光。

  這裡離海島很遠,聽不到海làng的聲音,沒有一年四季都盛開的鮮花,沒有堆積成山的瓜果,也沒有滿地的貝殼和滿滿一船的魚蝦。

  我偶爾出門路過茶樓,就聽茶博士在說:“那一場仗打得好生激烈,朝廷軍隊聯合夏家和船王的衛隊,將那群海盜殺得落荒而逃。那夏家主年輕有為,英勇多謀,身先士卒地殺敵開路,聽說皇帝也要封他為王呢……”

  我回家提籠給夏庭秋寫信,卻不知道怎麼給他送過去。

  我和他,隔著海,隔著天。

  於是我時常夢到他,夢裡總和他手牽手在撒滿月光的沙灘上,白色的貝殼就像星星一樣閃光。

  夏庭秋捧了滿滿一手的星星,遞到我眼前。我想要接過來,可他連同星星一起化做了一陣輕煙。

  我想問他為什麼不來找我,想問他那天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走。我以為他一直是明白的,明白我對他的心意的。可是如果他不明白呢,如果他誤解了呢?

  難道只是因為我沒有明確說出來,就不小心地錯過他了嗎?

  鄉下送來的jī都放養在了院子裡,讓好好一座宅子看著如同農舍一般,不過封崢絲毫不介意,還覺得很有趣。後來我買回來的水仙開了花,清香撲鼻。我還跟王嬸學了幾道拿手菜,做好給封崢吃。

  封崢誇我道:“你以前就是個假小子,現在居然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樣子了。”

  我不免得意道:“我沒什麼大本事,這幾年把理家的活兒都學會了。”

  “會算帳嗎?”

  “當然。”

  “那正好。”封崢掏出一把huáng銅鑰匙丟給我,“年末要清帳,田地的租金,商鋪的年金什麼的,我以前從來不管,現在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全jiāo給你了。”

  我接了鑰匙,“我不怕我貪污你的錢?”

  “隨便你貪污好了,錢財乃身外物,我又帶不走。”封崢閉目養神,他現在昏睡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多了。

  我把帳目結算到一半的時候,趙府派人來請我,說晚晴臨盆了。

  生產預計的時間略旱了十來天,把趙凌嚇得魂飛魄散,在產房外麵團團轉。我反而倒鬆了口氣,關鍵時刻看人品,他對晚晴果真是真心實意的。

  晚晴這次有驚無險,奮鬥了半日,就很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

  趙凌終於得女,抱著孩子樂得合不攏嘴。

  初生的娃娃皮膚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好看,不過我抱著這個外甥女,卻怎麼都離不了手,心裡母愛洶湧澎湃。

  “這孩子和阿姊有緣分呢。”晚晴滿臉幸福地看著我,“我早和夫君商量了,讓阿姊給這孩子起名字。”

  我憐愛地看著懷裡睜不開眼的小閨女,說:“我和你娘都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希望你這一生都平平安安,永遠快樂,就叫你悅然吧。”

  晚晴接過女兒,親了親那嫩嫩的小臉,“咱們老趙家,以後就多了一個小悅悅了。”

  大年三十這日,我早早就起來,幫著huáng伯他們打掃屋子,張貼新的年畫和對聯。

  對聯都是封崢jīng神好的時候寫的,筆跡依舊工整,卻明顯力道不足了,好幾處的收筆都有手抖的痕跡。

  我把寫著“一帆風順”的橫幅貼在大門橫樑上,不免想起了夏庭秋。

  他在離島的家裡,肯定要過一場熱熱鬧鬧的年。夏家親戚那麼多,勢必要擠滿每一間屋子,他肯定不會寂寞,大概還會在沙灘上放煙火吧。以前聽他說過,我那時就說一定要看,沒想今天註定要借過了。

  上次新船下水的慶典上,他和我在煙花下的沙灘上跳舞,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我閉上眼睛,就能聽見音樂和歡笑,而夏庭秋還緊緊拉著我的手。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心頭的寂寥揮散不去。

  huáng家媳婦為我們做好了年夜飯,他們一家就回了鄉下老家過年去了,偌大的一個宅子,就只剩我和封崢兩人。

  封崢昨日睡下,一直沒有醒過來。我便把午夜飯端到他房裡的爐火上煨著,坐在等下看帳本。

  從下午起就沒停過的pào仗聲,在入夜後更加響亮,煙花衝上了天空,歡聲笑語越過高牆傳了進來,那片和樂融融的喧鬧更加襯托出室內的冷清。

  爐火上的湯在輕輕地翻滾,空氣中有一股混合著硝煙和食物濃香的氣息。絢爛的煙花在天空中綻放,如虹般的光芒映照在窗上,桌山的燈火也爆了一個小小的火花。

  我停下打算盤的手,望了望緊閉著的窗戶,又看了看依舊沉睡著的封崢。

  他的氣息還是那麼微弱,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停息似的。

  我握著他怎麼都溫暖不了的手,輕聲說:“今天大年夜呢,外面煙花真好看,你不能起來看,太可惜了。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的煙花總是全京城最大最漂亮的,我那時候問你,這天上的花落下來,掉到哪裡去了?你和我說,都落到了地里,等chūn天暖和了,就又會開放,你還記得嗎?”

  封崢無知無覺地躺著。

  我對自己笑了笑,繼續說:“其實,我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你將要離開我的事實,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貪心啊,難怪二師兄生氣離去了。”

  鄰居家的鞭pào點燃了,轟鳴聲掩蓋了我的話。

  這麼吵鬧,封崢依舊沉睡不醒。

  我看著他平靜的睡顏,心裡的焦慮忽然煙消雲散了。

  沒有健康,痛苦地活著,他寧願選擇死亡,從此之後,他也不用再左右為難,自責痛苦。依照他認真固執的xing格,等到那時,他才能真正地講內心的糾葛徹底地放下。

  “封崢,我想,等你走了,我肯定會覺得有些寂寞吧。”

  淚水落在封崢的手背上,而他依舊沒有醒過來。

  我痛快地哭了一場,擦gān了淚水,將沒有動過的午夜飯端回了廚房,然後我點燃了掛在宅子門口的那串pào仗。

  劈啪聲中,紅色紙屑漫天飛散,我抱著手,站在門邊看著,微笑不語。

  年初一的早晨,我從chuáng邊的矮榻上醒來,零星的鞭pào聲從外面傳來,陽光透過窗紙照在我身上。我坐起來,朝chuáng那邊看過去,封崢正側著頭望著我,溫柔和煦地笑著。

  到了年初三,上門拜訪的親戚和朋友就漸漸多起來,封崢身子不方便,由我以管事的身份出面招待。

  趙家也送來一份隆重的禮,就是按照當地習俗,女婿要給妻子娘家送孝敬禮,我是姐姐,勉qiáng算是長輩,所以趙家把禮送到了我手裡。

  我等huáng伯一家回來上工後,也去趙家走了一趟,笑外甥女現在已經長得白白胖胖,一逗就笑,十分可愛。

  雖然年已經過了,可立chūn未到,天還是很冷。封崢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他常常一睡就是一兩天,每次他昏迷不醒,我就十分擔心他會再也醒不過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失眠,總是在封崢昏睡的夜晚,靜靜地徹夜守在他的chuáng邊,聽著他微弱的呼吸聲,看燈火漸漸微弱,看日光漸漸爬上東牆。我感覺著時光的流逝,自己卻是那麼無能為力。

  我一遍遍地回憶著往事。我們認識了十多年,歲月里有那麼多點點滴滴,現在看來,每一個片段都那麼珍貴,即使少年時他總給我白眼,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十分可愛。

  在山裡養傷的時候,夏庭秋曾問過我,如果時光可以停下來,我想停在什麼時候。我說,我聽在我們迷失在沙漠裡最好,在那與世隔絕的地方,每個人都展現出自己最原始最純樸的一面。我的世界還一片明淨,單純而快樂。

  我後來拿這個問題問封崢,他想了想,說:“停留在我們初次見面吧。”

  “那我們就得一輩子做小孩子了。”

  “有什麼不好呢?最幸福莫過於做孩子了,沒有半點煩惱。”封崢笑,“後來誤解你,辜負了你,再到現在,我重病在chuáng,又拖累你。這些歲月,都比過我當初一星半點。”

  “喲!一句話,就把我們十多年的jiāoqíng給抹殺了。”

  封崢莞爾,“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去把我書櫃下左邊第二個柜子打開,裡面有個藍綢布的匣子。”

  我去取了過來,打開看,裡面放著一把鑲嵌滿珠寶的彎刀和一條沉甸甸的東珠項鍊。

  “這是……”

  “三年前我駐守邊關,東齊和北遼有一場會談,我曾列席,莫桑也在場。他將這兩樣東西jiāo給我,讓我放在你的墓前。”

  “莫桑?”我念著這個都快被我遺忘的名字,愧疚頓時湧上心頭。

  “他以為你早逝,十分難過,又因為不能親自來東齊,故托我給你帶去這兩樣東西,說是他們糙原送給紅顏知己的。我們重逢後,我特意叫人去從你的祠堂里把這個盒子取來,到底是他的一份心意,應該讓你知道。”

  “難為他還惦記著我。”我把玩著寶刀,“他現在可好?”

  “他已統領一糙原各部,又迎娶了北遼帝的公主為王妃,勢力十分qiáng大。”

  我把刀子放回盒子裡,“我知道他了來信懇求陛下饒恕我xing命的事,心裡十分感激,卻沒機會向他道謝了。”

  “說起來,我還沒送過你什麼東西呢。”封崢消瘦的臉上露出遺憾。

  “別這麼說。”我微笑道,“你送了我一段好時光。”

  封崢略略釋懷,又說:“盒子有兩層,下面還有東西。”

  我掀起第一層,看到下面露出來的那塊白絹手帕,眼睛被那抹已經有點放huáng的白色刺痛了。

  拙劣的繡工,點點血漬,還有那兩行題字。現在看愛,那八個字竟是一語成讖呢!

  “你還一直收著……我還以為這帕子早丟了呢。”

  封崢說:“炒家那天,廖致遠留了心,撿了起來,後來jiāo給我。這些年我時常翻出來看,我總想,當年若是沒有把這帕子給你,你或許就不會走了又回來,也就不會……”

  “一切都是假設罷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倒很高興你把這帕子給了我,至少我這四年裡,也有點美好的事可以回憶,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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