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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我也認識,似乎是夏庭秋的一個長輩。
“七堂叔,”夏庭秋說,“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大家的意思?”
對的,是夏庭秋的七堂叔,他們老夏家親戚多得像海灘上的貝殼,數都數不過來,這個七堂叔算是宗親里比較說得上話的一位。
夏七叔不緊不慢地說:“當然是大家的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事。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前在外面雲遊,管不著你。現在你回來了,家裡長輩自當為你cao持婚事才對。”
夏庭秋的聲音哭笑不得,“這道理我懂。可不能等到這裡的事處理完了,咱們回家說嗎?”
“這事就在這裡說最合理不過了!”夏七叔道,“這生意談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在關鍵地方卡著。說來說去,還是聯姻最方便。”
夏庭秋道:“你是要我嫁個堂妹給船王?”
“才不是。”
夏庭秋笑,“船王可沒有妹妹嫁給我呢。”
“不是和船王聯姻。”夏七叔說,“我們和林家,和於家聯姻。”
我把懷裡的西瓜抱緊了些。
夏庭秋沉默了片刻,用一種憋著笑的口吻道:“你是讓我把林家的良玉和於家的慧意一同娶過來?你就不怕這兩個姑娘進了門打架?”
我使勁咬著唇,這才把那聲笑憋回了肚子裡。
“當然不是。”夏七叔不悅道,“我是讓你娶于慧意,然後將六姑娘嫁林錦宏。”
樹上的蟬突然間放聲鳴叫,院子裡霎時又熱鬧了起來。
我輕輕放下西瓜,躡手躡腳地走到窗下。
只聽夏庭秋低著聲音說:“我不同意。”
哦,他不同意。
“為什麼?”夏七叔似乎很不高興,“於家沒有兒子,除了于慧意,就還只有一個妾生的沒地位的三丫頭。你娶了于慧意,就接手了於家的產業。再說這也算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再說林家。他們家勢僅次於我們夏家,林錦宏年少有為,品行端正,對六姑娘也有意思。你是六姑娘的義兄,她的婚事你主持,林錦宏以後就算是你妹夫了。這兩門親事,都是萬里挑一的……”
“七叔!”夏庭秋聲音急促,“您不要說了,我不會同意把阿雨嫁給林錦宏的!”
夏七叔忙道:“不嫁六姑娘也行。族裡適齡的女孩子也有不少,我看靜華和若霜都不錯。”
“那你可去問問她們的意思,再去找林家提親。”夏庭秋道,“還有,我也不會娶慧意的。”
哦,他不會娶慧意。
我隱約鬆了口氣。
夏七叔卻氣得跳腳,“有了於家相助,我們夏家完全可以和船王平起平坐,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處處受船王的氣。”
夏庭秋語氣平靜,“勢不如人,受點鉗制是難免的。再說這事,利益分隔還是小的,關鍵是官府和海盜勾結,沆瀣一氣。我們若要開闢航道,必然要和官府起衝突……”
“別把話岔開!”夏七叔道,“別以為家裡老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訴你,老傢伙們都不同意!”
夏庭秋一時沒了聲音。
我站得右腿發酸,趕緊換了一邊身子靠著牆,用左腿支撐重量。就這時,我又聽到了我的名字。
夏七叔語氣軟了幾分,說:“六姑娘這人,模樣、xing子都不錯,全家上下也都很喜歡她。可是,她到底來歷不明。我們夏家怎麼說也是堂堂南海之主,你是一家之主,又才剛剛上任,根基不穩,怎麼能娶一個陌生的外人為妻呢?”
夏庭秋明顯不悅,“她不是陌生外人!她是我師妹,我和她……認識四年了。”
他臨時留了心眼,十四年改成了四年。他這是在保護我。
夏七叔不屑地哼了哼,“那你說,她到底姓甚名誰,家是哪裡,父母親人如何。你別瞎編糊弄我老頭子。我這就派人去核實,不查個清楚不罷休!”
夏庭秋也有準備,從容道:“她是孤女,四年前被我師父收留。”
“一個孤女,怎麼能嫁進我們夏家!”
我忍不住隔著牆沖夏老頭比了一個中指。
想我換在四年前,可是堂堂魏王家的嫡出郡主,金枝玉葉,得天獨厚,派頭比公主都還大上一分,是連皇帝都差點嫁了的。你們夏家再有錢,也不過一戶庶民,一百年前就是海盜。我又怎麼配不上了?
嘀咕到這裡,我也嘆氣。
說的也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爹掉了腦袋,魏王府也早被抄了個jīng光。我大難不死撿了一條命,安生過日子就好,還做什麼白日夢?
胡思亂想間,屋裡的對話已經結束了。我聽到腳步聲已經走到門口,趕緊閃躲到芭蕉樹後面。
夏庭秋送著七叔出來。
夏七叔忽然問:“這裡怎麼放著兩個西瓜?”
“哦……是我先前叫下人送來的。”夏庭秋道,“大概是見我們談話,放下就走了。”
“這船王家的下人可真不會辦事!”夏七叔嘮叨著走了。
我看夏庭秋笑了笑,彎腰拿起那兩個小西瓜,轉身朝著我藏身的地方喊:“你再不出來,就要變猴子了。”
我磨磨蹭蹭地鑽了出來,訕笑,“呵呵,那個,路過,給你送兩個西瓜。”
夏庭秋眉目放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大中午的,太陽正烈,院子裡一片明晃晃。他一身牙白薄衫,站在這片白光之中,好看得簡直就像落入凡間的神仙。
當然,如果他手上捧著的不是那兩個綠皮西瓜就好了。
第80章
“剛才的話都聽到了?”夏庭秋問,眼睛盯著我,似乎有幾分期待。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沒聽到!”
夏庭秋有點吃驚,“沒聽到?”
“沒!”我堅決地搖頭,雖然心裡也知道這個謊撒得假到沒邊。
夏庭秋臉上的繾綣笑意被一張無形的大手一把抹去了。眼帘低垂了下來,嘴微抿著。這是他不悅的時候特有的表qíng。
我心虛的低下頭,內心鬥爭激烈。一個聲音在大聲地看著,快道歉啊,說你都聽到了,說你很開心。還有一個聲音則大喊別說啊,說了一切都要變了!
這兩個聲音吵得不可開jiāo,我耳朵嗡嗡作響,好半天才聽到夏庭秋說:“沒聽到就算了。”
“啊?”我茫然抬起頭。
夏庭秋略有點不耐煩,“我說,沒聽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西瓜我收了。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去玩吧。”
他一口氣說完,轉身就走。
我忙叫住他:“我有事找你商量!”
“什麼事?”夏庭秋回過身來,神色緩和了些。
我小聲說:“那個……我想,既然都已經到這裡了,就想去一趟萬佛島,找間寺廟,給我爹娘他們好好做一場法事。”
“這也是應該的。”夏庭秋點了點頭,“你帶著海珠和鐵虎去,多帶些錢在身上。”
“好的。”我應下了,便轉身離開。f
“雨兒。”夏庭秋叫住我,聲音輕柔,道,“早去早回。”
我迎著他溫柔和煦的視線,重重點了點頭。
次日,我便瞞著旁人,只帶著海珠和家丁鐵虎,啟程去了萬佛島。
萬佛島因為常年都有眾多朝聖的香客來往,所以街市十分繁華,旅社林立,大街上隨處可見和尚尼姑在沿途化緣。
船王在萬佛島有一處院所,背山臨海,環境幽靜。山上就是島上最大的廣慈寺。每日清晨和暮時,都能聽見從山裡傳來的鐘鳴聲。
法事自然是在廣慈寺做的。夏家財大氣粗,一大筆銀子砸下來,住持閉門謝客,只招待我一人。
高高供上爹娘弟妹的牌位,我披麻戴孝,跪在蒲團上。
師父敲一下鍾,小和尚念幾句經。鐘聲伴隨著外面傳來的海cháo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dàng不休。
我仰頭望著面目慈善的佛像,胸臆間充滿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惆悵。
老和尚敲著木魚,念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我不禁也輕聲跟著念: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法事做足了七天,我長久以來的心愿終於了了。
我yù動身返回天欽島,卻臨時被告知明日就是島上一月一回的香會,夜晚會十分熱鬧。我貪玩,便決定多留一日在回去。
香會那夜,長街上點起了燈,從山路上往下看,就像掛了一條寶石鏈子。而遊人手裡的燈火,則是夜間飛舞的螢火。
我挽著頭髮,穿著便衣和木屐,隨著人流慢慢走著。
街邊小攤上琳琅滿目地擺著的各色香燭紙燈,jīng美別致,還有許多海螺貝殼做成的風鈴和首飾。
夏庭秋給我的零用錢多,我自然用得也大方。
我去一家玉器店,選了兩對玉鐲,是送大嫂、三嫂的。給兩個小侄女的禮物,則是兩個小玉老虎。不經意間,看到一個羊脂玉小寶瓶,繫上繩子,正適合掛在腰間,於是也買了下來。
店老闆做成這麼大一筆生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fèng,跟在我身後恭維不斷,一口一個少夫人,說:“小人略學過幾天相術,看得出姑娘您可是旺夫旺子、大富大貴之命!”
我也不和他分辨,只聽著好笑,心想我才剋死我全家,年紀老大了還嫁不掉,你怎麼看出我的好命的。眼神這麼不好,也不知道賣的玉品質是優是劣?
海珠說:“姑娘買了這麼多手信,卻沒給自己買點。”
“買了呀。”我笑,“我花錢給自己買了個安心。”
外面恰好有舞獅的隊伍經過,pào仗聲響,小孩子們尖叫歡笑著追趕。突然一個小孩子跑到我跟前,撲通一下跌倒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大街上人來人往,被踩著了可就糟了。
這娃娃黑皮膚,大眼睛,一看就是當地漁民的孩子,三、四歲大,也不怕生,被我抱著,咯咯直笑,十分可愛。
我問:“你爹娘呢?”
小姑娘搖搖頭,扯了扯我的衣服,指著旁邊的糖葫蘆攤子,理直氣壯地用方言道:“嬢嬢,阿妮要吃糖葫蘆。”
海珠噗哧笑起來,“誰家的孩子呀,可真會使喚人!”
我也覺得孩子實在可愛,便哄道:“乖,叫我一聲娘,我就給你買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