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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珏端來茶水,小心翼翼放她面前,yù言又止。
靈素說:“老段,誠如你們看到的,我同他們以前認識。”
段珏這個老實人,這時更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靈素沖他笑笑,“沒事。一樁算一樁。”轉過去問李國qiáng,“到底怎麼回事?”
李國qiáng說:“上個月二十五號,兩個孩子在小區遊樂區玩耍時被人劫持,保姆被打傷。白家拖了三天才報警,對方勒索兩千萬。jiāo贖金那天,我們部署得萬無一失,可是還是讓那人跑了。現在他們拿了錢,也沒有放人的跡象。我們都在等對方還會不會再聯絡。”
說著遞過來照片。上面是一對雙胞胎男孩,四歲大,一樣又圓又黑的大眼睛,一樣微卷的頭髮,一樣藕節般胖乎乎的胳膊。孩子笑得天真燦爛,靈素幾乎可以聽到那銀鈴般的歡聲。
誰家父母丟了這麼兩個珍寶,都要一夜白頭。
靈素嘆了一口氣,“小李,我只對你們說,我感覺很不好。”
兩個男人都默不作聲。
“我頭腦很亂,給我點時間。我會理出頭緒。”
李國qiáng也有不滿:“別說你,我也覺得這對夫妻神神秘秘,問他們很多事,都不肯老實jiāo代。”
段珏說:“有錢人嘛。”
“我問白太太近期是否受到過威脅,她眼神閃躲,分明是心裡有鬼,但就是不說。”
“怎麼不去查?”
“怎麼查,從哪裡查?人家說,綁架是綁架,生意是生意。”
段珏搖頭:“真不理解有錢人。”
靈素頭痛yù裂,不耐煩聽下去,早早告退。
逃似的離開公安局,走在街上,被風一chuī,頭更疼痛難忍,於是gān脆去藥點買來阿司匹林。剛把藥丸子吞下肚,一輛黑色奔馳緩緩駛來。
車窗搖下,白坤元坐在駕駛座,靜靜注視著她。
他在街那頭,靈素站在街這側,兩人隔著車流遙相望。初秋溫暖的風chuī拂著靈素的頭髮,迷住了她的視線。六年多的時光從中間溜走。
那一刻,似乎回到從前。他來接她放學,搖下車窗,溫柔地微笑,讓她的心就此沉醉不醒。
少女感qíng單純,怎麼經得住那樣的誘惑?
男子身經百戰,當然恨得下心那樣利用傷害一個無辜人。
他們倆就這樣於喧囂的街頭默默對視數分鐘。然後靈素轉身離開,白坤元也搖上車窗,駕車而去。
沒有什麼好jiāo談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天未暗,靈素就已經坐在三把拂塵中。
祥子搖頭:“你來的越來越早,在逃避什麼?”
連他都看出來了。
台上女歌手試音,唱了一句:“關於愛qíng,我們了解得太少。”
可不是嗎?
靈素肚子餓,點了一份香糙餡餅,一大杯奶茶,吃得不亦樂乎,完全不顧及形象。果醬流得一手,伸舌頭去舔。
鄰桌傳來低笑聲。
靈素不去理會。
男子說:“你似乎過了很有意思的一天。”
靈素被他一句話戳穿,很喪氣:“有意思得不得了。老qíng人見面。”
“哦?他是否老了一大截?”
“不。反而更加成熟充滿魅力,我慶幸當年遇到的不是現在的他,不然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妄下斷言,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那還沒完。對方太太指著鼻子罵我妖女。偏偏我還不知死活,大膽預言他們失蹤的孩子凶多吉少。”
男子輕笑,“你心腸太好。”
靈素奇道:“你從哪裡看出我心腸好?”
“你並未將他們棄之不理。”
“我尚有一點人道主義jīng神。”
“當時你的心可有激烈跳動?”
靈素想了想,說:“沒有。”一點都沒有,波瀾不驚。她自己想著就奇怪。
“手心可有出汗?”
“沒有。”
“鼻子可有發酸?眼睛可有發熱?”
“沒有,沒有,都沒有。”靈素笑道:“我只覺得頭痛yù裂。原因似乎是我加班三日休息不夠。”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擔心,我表現得不夠堅qiáng,不夠冷酷,不夠從容。”
男子憐愛地注視她,說:“你無須表現得刀槍不入。你只是個女人,你可以放心大膽地示弱。你理應得到疼愛呵護。”
靈素怔了片刻,慢慢笑了。
男子說:“人無疵,不可與jiāo,以其無真氣也;人無癖,不可與jiāo,以其無深qíng也。”
“的確,做什麼都不要做完人。”
靈素走到鄰座坐了下來。對面的男子約莫二十六七,得體的西裝,恍眼一看,神態的確有點像白坤元當年。
但他不是。
白坤元臉上始終有種隔離疏遠的客氣,靈素當年幼稚,看不出來,回想起來,那就像水面一層冰,看似平常,底下卻暗流洶湧。
而這個男子雖然也穩重含蓄,露出最好一面,但是對她一言一笑,卻的確是真誠的。
她沈靈素不敢說多jīng明,這點還是看得出來。
她自我介紹:“我叫沈靈素,你呢?”
男子注視她片刻,似乎下了什麼決心,說:“我叫蕭楓。”
靈素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蕭……
靈素默默站起來,走回座位,拿起大衣手袋。蕭楓自後抓住她的手。
“也許你可以給我五分鐘。”
靈素搖頭,“不。不是現在。”
“對不起。”蕭楓道歉,“我沒挑對時間。”
是,過去的幾乎一年的時間裡,他都可以告訴她姓名,可是他沒有。那不是一個遊戲,而是因為怕她不接受,怕她反感。他的確為她著想。
多少安慰寬解,不能說不感激。
靈素停下了腳步,卻沒轉過身。
蕭楓在她身後說:“蕭伯平是我的大伯,他癌症惡化,想見你一面。”
靈素慢慢轉過身去,看著這個陌生的堂兄。突然間,久違多年的幼兒的哭泣聲又在大腦里響了起來。
那個嬰兒是她嗎?為著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她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們一直有你的消息。”
“一直是多久?”
蕭楓有點慚愧,“我從小就知道有個未謀面的堂妹叫靈素,家住林城西大街三段48號紅星小區。”
靈素頭皮發麻,“但是他從來沒有來找我們?”
“他有意讓一切都過去。”
靈素冷笑:“這倒是個好藉口。”
一切都過去了。你愛過我,我也愛過你,好聚好散,從此再無相gān。於是棄母女三人自生自滅。
楊阿姨沒有對她說實話。
蕭楓嘆氣:“你不至於讓一個彌留的老人失望吧。”
靈素冷冷反駁:“自有孝子賢孫圍在他chuáng前哭泣。我之於他,一切都已經過去。”
她掙脫蕭楓的手,匆匆離去。
***
靈素一直從段珏那裡聽到案qíng進展。或者說,沒有進展。
孩子失蹤已經十五天,生死不明。消息漸漸按捺不住,新聞媒體察覺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開始蠢蠢yù動。
這必然是白家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
然後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琳琅。
美麗而薄命的女子,如果當年沒死,如今的白太太就是他了吧。
靈素想著又自嘲道,若琳琅當年沒死,自己也沒可能認識白坤元。白家人對於她來說也都是陌生人。
中秋佳節,顧老闆做人大方,除了高檔月餅,人手一個紅包。
同事說:“老闆今天特別高興,聽說多年不見的好友回國了。”
“就是剛才進去那個大漢?那身打扮,讓我想起大俠蕭峰。”
靈素手一抖,茶水潑出來。
自己真是有點糙木皆兵了。
暗笑著,起身去茶水間。身後忽然有人喊:“靈素?”
她一時以為是幻聽,繼續往前走。才邁了兩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她轉過身去。
男人有著濃密的頭髮和古銅色的肌膚,夾克衫散發著淡淡煙糙香,英俊臉上滿是欣喜的笑。
靈素指著他,手指發抖:“你……你……白崇光?”
這人簡直像是從地底突然冒出來的。
白崇光哈哈一笑,大力抱住靈素,一下把她肺里的空氣全部擠出來。
“簡直認不出來了!長高了,更漂亮了!過得還好嗎?有沒有想我?”
白老大的xing格一如既往地慡朗。
顧元卓奇道:“你們認識?”
“老朋友了。”白崇光笑道,“怎麼,她是你員工?”
“小沈可是我的得力gān將一名。”
白崇光有種家長式的自豪:“我們靈素一直就很能gān。”
靈素被他摟在懷裡,就像被老鷹抓住的小jī,渾身不自在,卻又挺喜歡這份熱qíng。
白崇光攬著她就往外走,“來,白大哥請你吃飯,今天可要好好喝幾杯。”
顧元卓忙道:“我呢?”
白崇光擺手:“改日。改日一定。”
顧元卓笑罵:“見色忘義!”
靈素沒有發言權,她被直接帶到了一家最近很紅火的川菜館。
白崇光這時候又不說話了,品著酒,一個勁瞅著靈素,把她盯得渾身發毛。
靈素清了清喉嚨,問:“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昨天才下飛機。我休假,順道過來看一下老顧,他是我大學時的學長。沒想到,居然遇見了你。”白崇光笑,“這些年,我無時不掛念你。”
靈素回他一個笑:“我過得很好。你呢?”
“我做起了攝影。”
靈素瞪大眼睛。
白崇光溫柔地看著她:“真是懷念你這種天真可愛的神態。”
靈素臉紅了,“別打岔。你現在是攝影師?”
白崇光掏出鑰匙串,指著上面一樣東西說:“在這裡混。”
鑰匙墜上有一個並不陌生的標記。
“國家地理雜誌?”靈素拍手,“你果真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