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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又五年,我的孩子已大,她也不再年輕。但劍琴反反覆覆在信中寫著他這皇姑的有趣,總讓我想起那城樓上的少女,那還沒有給折磨地jīng明冷漠的女孩,會有天真爛漫的笑,雖然那也只是一剎那。

  算一算,那該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吧?

  而烽火,已經在星星點點地燃燒起來了。

  隨後是長達六年的征戰。

  我率領著我的士兵們,呼吸著血腥和硝煙,踏著屍骨和殘戈,攻城池,守城池。戰,退,再戰,再退,繼續戰!

  朝廷一直全力支持,我從來不用為軍糧和兵餉擔憂。長公主時常有書信送達到我手上,說的都是劍琴的近況。我知道她現在已經不比從前了,皇上不讓她gān政。因為他想cao縱她,想控制她,想讓她只為她所有。

  那赤luǒluǒ的占有yù現在已經不需要任何掩飾了,他是皇帝,天子,整個天下都是他的,自然包括他的姐姐。

  可是那個女子是不屬於任何人的。那麼多男人都留不住她!甚至是陳煥!

  她去和他談判的時候是我護送的。她信心十足地說:“你輸在你沒有殺了我!”

  陳煥苦笑:“你賭贏了!你還是這麼jīng明狠心,利用任何一個對你溫柔的人!我不是沒有想過用你來要挾的,你手下的人不敢動彈,你那弟弟定不會做那麼多手腳。可是我總想著從前,小時侯,你是唯一一個同我玩耍的人……”

  “那已經過去,煥哥哥。我怎麼對弘哥哥的你也清楚看著!”

  “你是一隻成jīng的狐狸,念,你怎麼可以這樣?”

  “將來去問你們的父親吧!”

  “他也是你弟弟的父親!”

  “睿只有我一個姐姐!他沒有父親!”

  “你會把他毀了的。”

  “你錯了!能毀一個人的,只有他自己!”

  我默默聽著,一身汗。那一刻她是那麼陌生。常在想,或許她該是天人轉世,終究要不牽扯上一絲,重回天上去的。可這時,又覺得她是來自冥府的妖。

  而皇上,大概是她唯一的羈絆。而我,只是一個可以讓她信任的人吧。這樣就很好,因為我知道,能讓她信任,而安心的人,太少了……

  那時候我沒想過將來,我覺得我現在過的就是我該過的生活,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而其實,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悄變化。我想是我長久的太平生活消磨去了我的警覺,我變得遲鈍。命運的終點就在那時來臨。

  就在我終於俘虜了忻統的時候來臨。

  雖然我同這個夙敵打了十多年的仗,可我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輕敵的他落在了我的手裡,狠毒的他設下的埋伏也幾乎毀了我的主力。

  這場勝利的代價太大了。太大……

  就在他給俘虜的第四天,南邊傳來消息,他的二兒子登基,他的弟弟攝政。

  我去看他,他閉目端座,威儀四座,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才是坐牢之人。我告訴他變故,他卻欣慰而笑。那是他的安排,他根本就沒想到回去。

  帶兵打仗多年,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不怕死的人。可諷刺的是我的敵人卻一直都是這麼一個人!

  我帶著他上京。我們jiāo談不多,畢竟他是俘虜而我是主帥,可我們心底都有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對手,若不是立場對立,會是知jiāo好友吧!

  一切都是假設。

  到京後,我進宮去。他們說皇帝在離宮,於是我先去長清宮問安,我想看看我的小兒子。我第一次來這裡,發現這裡是如此美麗。恢弘而高雅,龐大而jīng細。可這裡宮人非常少,我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代為通報的人。這是她的習慣,她不喜歡身邊圍繞那麼多陌生人,喜歡一個人。

  我胡亂地走著,聽到說話聲,站住了。

  暖閣里,兩個人在爭吵,激烈的爭吵。

  陳念那身血紅雪白的衣服是那麼華麗耀眼,她這十一年來幾乎未見衰老的容顏還是那麼動人,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澈,姿態還是那麼輕盈,表qíng還是那麼嚴肅,頭髮還是烏木一般黑,昂起的下頜和頸項的曲線還是那麼優美,連手指都是那麼纖細。

  甚至一個皺眉的惱,一個戲謔的笑,都可以讓我聯想到二十五年前,那個站在殘冬的庭院裡的少女。

  可站在她對面的那個男子,卻是那麼陌生。高大修長,年輕英俊,明huáng色的衣袍,溫柔輕和的表qíng,那再明顯不過的縱容呵護。

  他真的長大了,大到可以自己去把握一切了。大到可以去追逐他想要的東西。

  陳念為著什麼事在生氣,這很明顯。她站在皇上面前,長篇大論說了很長一番話,我故意不去聽,卻也大概知道是為一些官員的調動。我以為她不gān政了的,可從這話可以很容易推論出來,她一直都在權利鬥爭的中心。

  說爭吵似乎不確切,應該是陳念對著皇上發火,而皇上則默默承受,偶爾才開口說上幾句。皇帝極有耐心地等她說完,他的笑容是那麼俊美,他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和耐心等她。

  然後他一邊拉她坐下,一邊把茶倒上。“我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姐姐忘了嗎?你教我的:小人比君子好用多了。”

  “為姐的說過那麼多話,皇上就只記住了這句?”陳念冷冷推開他的手。

  皇上放下茶杯,忽然伸手又把她的手拉過來緊緊握住,然後放到唇邊。

  “姐姐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裡,為什麼你總不信?為什麼?”

  陳念怔怔坐在那裡,低頭看她最親的男人;我也怔怔站在這裡,看我最愛的女人。

  她輕聲說:“你這個孩子啊……”用另一隻手把他的頭攬過來,摟在懷裡。一國之君就這麼跪在她面前,手抱著她的腰。這對姐弟就這麼依偎在一起,這是他們自幼就習慣了的動作。

  我悄悄離開了。

  第二天來的時候皇上不在,只有她和我的兒子。劍琴,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我們說了很久的話,絮絮叨叨卻都是家常,沒有說戰事,沒有說兵權,沒有說那個俘虜。我卻知道她心不在這裡。

  後來皇上問我該如何處置忻統,我毫不猶豫地說放了。我說讓他回去,讓他和他弟弟爭權奪利去。殺了他只有成就了他在人民心中的英名。

  造就一個英雄也許只需要一個時機,可毀掉一個英雄則需要民心的附和。

  這個年輕英武的帝王冷冷地看著我,他很不悅。他問:“長公主和你說了什麼?”

  我立刻明白,陳念也不願意忻統死。我不認為他們之間的那點私人關係會讓她徇私,但皇帝卻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整垮敵人的機會的。這個在yīn謀和鮮血中成長起來的帝王,雖不是仁主,卻也絕不是bào君。他做事有他自己的方法和原則。

  我沒有繼續爭辯,順從了皇上的意願。畢竟不殺忻統,也很難對那些失去親人的百姓jiāo代。

  楊璠一直站在一邊。我們退出去後,他拍拍我的肩膀,說:“難為段將軍了。”

  我問你可知道長公主為什麼要保忻統。他搖搖頭,他們的事,只有他們清楚。千歲有自己的道理,萬歲也有,可我們只能聽萬歲的。

  陳念選中他輔佐陳睿,就是看中他的對事不對人。

  行刑的前一天,皇上不知為什麼事大發雷霆,御書房內給砸得一片láng籍,價值連城的瓶子和玉器碎了一地。驚恐的宮人不得已來請長公主過去看看。

  那時我正在長清宮和陳念對壘。她一聽,冷冷一笑:“叫本宮有什麼用?你們就讓他砸,把東西搬進去給他砸,本宮看他能砸到什麼時候,大不了把這個江山都給砸了!你們叫皇后去!本宮管不著也不想管!”說罷,袖子一揮就走開了。

  我還沒走開皇上就來了,根本沒看到我,或是沒看到任何人,徑直走了進去。他們又開始爭吵,甚至沒讓宮人離開。

  這次是真的爭吵,皇上問她你究竟想要怎麼樣?你想要什麼?陳念說我說了那麼多次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厭煩透了!我受不了這裡的人和事,我尤其受不了你現在這樣子和你的所作所為!你怎麼總想著cao縱我控制我?你再bī我我就走給你看!

  你敢!

  你試試看我敢不敢!

  我們都相信她敢,她誰都不怕,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我才被她馴服,所以皇上才對她退讓到底。他沙啞著嗓子說你死心吧,為了以防萬一,忻統在今天就已經給秘密處死了,他的首級現在就在我書房的桌子上。你死心吧你為什麼還不死心?

  陳念揚起手就是一耳光。

  所有人都驚駭莫名。沒有人敢說話。我拉過劍琴,我不想讓他知道太多事,我也不想知道太多。而皇帝則揚起了自己的手。

  她迎著他閉上眼睛,毫無畏懼,她一貫如此。

  我看到那個年輕帝王顫抖著的手落了下來,卻是繞過她的肩膀,滑到後背,然後將她緊緊擁抱在懷裡,頭埋在了她頸窩。我不懷疑,他在哭。

  我知道的實在太多了。本能的危機意識告訴我,我該休息了。

  我上jiāo出兵權的時候皇帝看了我很久。我知道他沒理由不收下,他一定是在想著別的事。朝中總有人在說我和長公主勾結,一個掌後宮,一個掌兵權,左右皇權。那現在,她要離宮,我jiāo出兵權,該是如了他們的願,也是如了皇帝的願。

  陳念知道這事的時候我已經要起身離京了。忻統死後她大病了一場,現在才剛恢復,神采很不好,有什麼東西已經從她眼裡消失,不復存在。

  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輕鬆自在。我想把劍琴帶走。

  可陳念卻慌亂起來,大聲斥責我胡鬧。我發現她唯一的變化估計就是聲音比以前大了,估計是壓抑太久的產物。我不明白她的邏輯,我只想安靜地過我剩下的生命。

  可我還是堅持離去,我答應把劍琴留下來一段時間,但我還是要走。她要我多帶點人回去,又要讓她的手下護送我,我都沒有同意。

  我很相信命運,因為它讓我遇見她。雖然那只是一世的痛苦磨難。

  我回去的路上想去從蓉的墳上看了看,我叫她放心,劍琴在他姑姑那裡很好,她會把他教育成材的。我離開的時候是huáng昏,燒完了最後一張錢紙,我站起來。

  長年的征戰讓我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尤其是風濕,每到這樣的yīn雨天渾身都疼得厲害,連走路都困難。所以當我看著那十多個黑衣人把我圍住的時候我笑了,我想這真是殺jī用牛刀。他們中的隨便一個人就可以輕易結束我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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