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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那如今呢?”

  韓朗文抬頭看我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我們倆,都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倆都有把柄抓在皇帝手裡,被拿捏了三寸,動彈不得,只有乖乖做別人手下的木偶。人家叫我們站著死,我們就不敢坐著死。橫豎都是為了最重要的人。

  我推開門,如意從外面匆匆跑過來,問:“夫人,有事吩咐?”

  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叫我。我點點頭,“給我重新收拾一間房出來,我過去睡。”

  “不用了!”韓朗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背後。他對我說:“我去其他地方睡。”

  如意平素波瀾不驚,這下也愣住了。新婚之夜就分房的,太是少見。

  我問:“這樣可以嗎?”

  韓朗文這麼溫和的人,也終於帶了幾分怨氣:“不用管那些。你說的,我們已是夫妻。夫妻倆關上門自己過日子,怎麼過是自己的事,誰也gān涉不了。”

  我嘆一口:“也好。如意,你叫陳嬤嬤帶大人去歇息吧。明日還要早起進宮給太后問安呢。”

  韓朗文離去。如意幫我卸下了喜服,我頓時覺得一身輕鬆。

  如意問:“要不要叫廚子做點夜宵,您估計也餓壞了。”

  我對她苦笑。她是這麼善解人意,不過問主子的私事。我搖頭,“廚子也累了一天了,罷了,罷了。給我倒水洗臉吧。”

  huáng銅盆里,水面倒映出一張年輕美麗,卻又憂鬱憔悴的臉。我笑起來,笑身不由己,笑命運捉弄,笑自己被算計一場。

  我對如意說:“你看,人生就是這點沒意思。明明知道今後會一成不變,卻還是得這麼過下去。什麼理想抱負,大多時候只是為了一口氣。真是沒出息。”

  如意平靜地對我說:“您先睡吧,等醒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倒chuáng上,人確實是累了,很快就睡死過去。

  新的一天雖然是新的一天,但煩人的事卻不會因此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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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十九章

  當年不肯嫁chūn風,無端卻被秋風誤。既然別人沒有辦法不為自己犧牲你,那我更要好好對待自己。

  我著手整頓韓府。韓朗文的xing格造就他不拘小節,家中瑣碎事全部落我頭上。小到筷子板凳,大到田莊帳目,通通送jiāo我這裡過目。忙起來,也沒空想那麼多,整天看不到韓朗文的身影,也沒什麼感覺。

  我們相處得很平淡,假扮不來恩愛夫妻,倒還是可以像朋友一樣禮貌客氣。我同他一般多在吃晚飯時才見面,儒家講食不語,於是頓頓飯吃得大眼瞪小眼,消化不好。吃完了飯,茶上來了,再把大事拿出來討論,辦公一樣。

  韓朗文不適合做官,他正直憤慨,不肯同流合污。但他是那種不做則已,一做必傾力而為的人,極有責任感。宮中冠蓋雲集,人際冗雜,我不得不常去提醒他。

  他對我很尊重,我的話他都認真對待,這點也算是幸運。但有一點,他和我意見永遠沒法統一。

  他向我抱怨:“四皇子人浮於事,重點不在木材如何搬運,而在yù知有幾個官員肯聽他發號施令。”

  “夫君,祖宗家法,皇子不可結jiāo大臣。四皇子即使有這個心,也不敢在天子眼下使權弄謀。”

  “夫人把他想得太簡單了。”

  “非也。”我搖頭,“他若隱藏到讓旁人完全無法察覺,那才是真正高明。畢竟滿朝都是皇后勢力,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皇后眼裡。”

  “照夫人這麼說,那我該巴結的是太子才對。畢竟他母親勢力qiáng大,無人敢逆。”

  我微笑,“不見得。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百年之後,又不是皇后當皇帝。”

  韓朗文皺眉,“皇后母家勢力,如今崛起勢頭qiáng大。”

  我道:“你能察覺,皇上就察覺不了了嗎?可不要忘了,皇上是怎麼樣的人。”

  韓朗文會意,苦笑:“夫人說得有道理。我呀,真不適合這身官服。夫人若為男子,定也比我qiáng上百倍吧。我當初謝印不拜,想的就是寧為宇宙閒吟客,怕作乾坤竊祿人。”

  我淡淡道:“夫君切莫妄自菲薄。”

  他的苦悶,大概就在於無法撒謊欺騙。既不騙我,也不騙己。他不知道欺騙其實也是一種體貼和寬容,不知道不面對也有不面對的好處。他對待自己總是特別苛刻,以為這就是人生。

  我同他商量:“蘇姑娘如今還留在煙花之地,終是不妥當。能將她接回來嗎?”

  韓朗文搖頭:“若能接,早就接了。上頭怎麼會那麼輕易放人?”

  我說:“以前是以你一人之力,自然不行。現下我們已經成親,賣點我的面子,應該還是可以的。”

  “可是,我們畢竟才新婚,就將人接進府,傳出去也不好。”

  我說:“那也好辦。以我名義在外置一處院落,先將蘇姑娘接過去住下。”

  韓朗文眼神複雜地注視著我,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我沖他一笑,起身離去。走出很遠,回過頭去,發現他還望著我。身長玉立,一身青衫,像一株挺拔的竹。

  太后對這婚事並不滿意,發牢騷:“不說是逆臣之後,光就一個小小侍郎,怎麼配?”

  我就欺騙她,作害羞狀笑道:“其實朗文對我極好。”

  “那是當然的。”太后哼一聲,“要憑他那牛舌頭,怎麼會勸得趙達舍近處的官林,而取席陽的民木?得婦如你,他該日日給祖宗燒高香。”

  這趙達每年自收購木材一項,就要從中盤扣上千兩銀子。皇上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這是皇后的遠親,官不算大,不動,也就幾千兩銀子,動了,會和皇后娘家鬧不愉快。於是一直擱著。

  我說:“用席陽民木,是四皇子的主意。”

  “這樣啊。”太后說,“老四把心思放這上面也是好的。”

  我問:“怎麼?煥哥哥……”

  “難得他關心點國事,前陣子卻老想著乘勝追擊南蠻,鬧到連太子都附和了。皇上生了好大的氣。”

  “太子也贊成?”

  太后冷笑一聲,“他?他怕只是想去簡州見那個人吧!”

  “楊大人真的不回京了?”

  “皇上升了他的官,又給他賜了婚。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楊璠也是聰明人,怎麼會不懂?再說,由他治理簡州,是因材施用。比較下,個人恩怨不足為道了。”

  “可是這樣一來……”

  太后卻打斷我的話,岔開話題道:“過來幫哀家看看這結怎麼盤的。哀家這記xing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立刻斷了繼續在她面前談論楊璠的念頭。凡是人,都有忌諱的。

  兩國邊境暫時平和,觀望多於挑釁。邊界兩地油綠一片,風chuī麥làng低,這景色倒給人不少安慰。

  也不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可以過到什麼時候。已經有太多的人死去,只希望有時候給我們緩一緩。

  出嫁後不可再和往日一樣自由。我除去進宮請安和去容王府看望睿兒外,整日都在書房裡清點繁雜的帳目。

  如意總笑,“大院子裡,除了鳥叫,就是夫人算盤珠子的響聲。”

  我皺眉頭,“你是我帶過來的丫鬟,以前叫我什麼,現在還是叫我什麼吧。這聲夫人,聽著怪刺耳的。”

  深閨中沒有消遣,我漸疏了琴藝,愛上臨字。韓朗文下朝回來,站在窗外樹蔭,我一抬頭,就看到他眼神複雜地注視著我。

  “有事嗎?”

  韓朗文有點侷促,俊雅的臉上似乎浮現紅暈。真好笑,大男人還臉紅。

  “進來吧,外面怪熱的。”我說。

  如意端來冰糖蓮子羹,水晶盅里還有冰鎮著的葡萄。韓朗文坐在一角看公文,我則在另一頭臨字貼。

  偶爾一陣清涼的夏風颳進來,chuī亂了案上的宣紙。我忙去按,這時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幫我揀起了地上的紙。

  我說:“謝謝。”

  卻總覺得哪裡有點不自然。

  我短暫的生命里,他是唯一一個與我長期朝夕相伴的男子。

  有時候我也會想到段康恆。他的祠堂里香火一直不斷,大陳百姓感激他保家衛國的貢獻。我想他如果沒死,也許我已經嫁給了他。他應該會對我很好,我同他會像其他夫妻一樣,恩愛白頭。

  但是我又想,我這樣的xing格,這樣的背景身世,會找到一個可以同我白頭的人嗎?

  “想什麼?”韓朗文問。

  我這才發覺他正站我身邊。舉筆出神,墨滴在紙上,平白糟蹋了快畫好的小荷蜻蜓圖。

  我急忙把紙揉成一團,韓朗文卻忽然出聲:“等等!”

  他接過紙團,小心展開,“小荷初露,蜻蜓yù飛。這麼好的圖,丟了太糟蹋了。”

  我笑起來:“這都畫糟了啊。官人要是喜歡,我再畫一張就是。”

  韓朗文溫柔一笑,道:“不用了,我很喜歡,夫人就送我這張吧。”

  我無奈地笑了。文人的怪脾氣,我也摸不清呀。

  婚後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靜。連睿兒都變得很安靜。他非常勤奮地讀書習武,容王妃將他照顧得很好。他正在長個子,我們每次見面,都覺得他比之前要高出一截。只是有些時候還是像個小孩子,比如會忽然耍賴地撲進我的懷裡,或是緊張地抱住我。

  我知道他惶惶不安,擔心會失去我。他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的東西太少了。

  韓宅本有一方大池子,給收回後失修,早gān涸了。如意巧妙出策,壘石為山,引水為河,把宜荷院的那一池荷花都移了過來。

  初夏的陽光並不熱,宅子裡鬧得沸沸揚揚,我難得可以做主,於是事無巨細,都親自過問,一點也不馬虎。

  韓朗文下了朝也過來看看,站得遠遠的,看到我在看他,點頭笑笑。

  俊朗的外表下有著深刻的思慮,他像個沉思者,嘴角的那絲無奈和疲憊卻是永遠都沒有消去的。

  晚飯時,我同他說:“蘇姑娘的事,都已經辦好了。”

  韓朗文立刻全神貫注。

  我說:“今天已經將人接了出來,現在安置在青柳巷一座小宅院裡。我派了丫鬟和老媽子去伺候。你若有空,明日可以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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