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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都是一場風花雪月。

  都該早知道,金戈鐵馬下的qíng,怎經得起踏呢?

  那邊,陳煥笑意盈盈地踱了過來,拿扇子指指南方:“楊大人,那邊就是祁國吧。當初的大軍就是從這個方向壓向簡州城的?”

  “何止一個方向。”楊璠一笑,“殿下,當時是三面包圍。”

  陳煥挑挑眉毛,說:“楊大人何等氣魄,小王慚愧了。”

  我是覺得陳煥不喜歡楊璠,不但因為楊璠是陳弘的親信,還因為楊璠的耀眼才華。陳煥並不妒才,但才要為他所用才能愛。他已經長大,沒有了幼時對待花糙的婦人之仁。就如他的笑容,永遠和煦如chūn風,卻一成不變,長在臉上成了面具。

  我眺望南方,山脈起伏,鬱鬱蔥蔥,散發著qiáng勁的生命力。風從東面chuī過來,旌旗,衣抉,髮絲,都在飛揚。

  家書抵著中秋來,我拿著信去找韓朗文。他正在書房,案上凌亂,或圖或書,四周五步內都容不下第二個人。

  他抬頭看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問:“信上寫了什麼?”

  “蘇姑娘一切安好。”

  “其他呢?”

  我搖頭,沒有其他了。睿都沒有給我來信呢。他該是過得很好吧,好到都可以忘了我了吧。我卻時刻掛念他,夢裡,似乎還夢到他雨夜摸上我的chuáng,依偎在我懷裡,柔軟溫暖的一團,冬天有他,不需暖被。

  我的心頭ròu。

  韓朗文看我一眼:“睿兒沒有來信?”

  我笑笑:“他過得很好。”

  “在你心中,只有他才是親人吧?”

  “親qíng不因血統定。”我淡淡道,岔開話題,問:“夫君這是在畫什麼?”

  “工程圖。”他指給我看,“紅渠地形高出陳水近一丈,若隨意將兩處挖通,落差十分大,行船不易。所以只有退去十里地,再論溝通。”

  我聽不大懂。韓朗文笑笑:“四皇子派的人可到了?”

  他指的是陳煥為預防再次有刺殺事件,加派了侍衛給我們。我說:“明日來。”

  “我過幾日就要前往工地,到時候夫人一人在家,要注意安全。”

  我嘴一抿,“府內決不比那人多事雜的工地更不安全。”

  韓朗文仍舊低著頭看案上的圖,看似和我對話地心不在焉,手卻一直停著沒動。他的心思在我這裡。他說:“由段將軍負責城內治安,我是放心。”

  我笑了笑,他的話中有話。可轉又有點喜悅。不為其他,只為有人放我在心上罷了。單純地,把我當女子一般看待,除了段康恆,他或許也可以算一個。

  只要我不阻他行動。

  “這幾日外面很熱鬧啊。”

  “楊太守開倉放糧賑災。”

  “是嗎?”我驚訝,“戰時供給如同生命,這時放了糧,待到開戰,萬一軍糧不夠,怎麼辦?這罪可不好擔當啊!”

  一抹厭惡之色閃過韓朗文的眼睛,他冷冷道:“民乃國之根本,自古凡動搖根基之亂都為民反。若天下百姓都衣食飽暖,戰亦無根源,不戰也勝了。”

  “這道理我自然懂。”我說,“災自是要賑,可國譽榮rǔ勝天,百萬將士的命也是命。”

  說罷拂袖而去。

  不是生氣,而是慚愧。當初容王對父親說的那句“攻於計而疏於才”,此刻在韓朗文的蔑視里,成了一記耳光扇在臉上。

  秋日當空,韓朗文卻堅持守在工地,兢兢業業,為表為率。上次給他教訓一番後,我們關係尷尬,平日我也不過是吩咐下人送去補品衣物。如意笑我倆有點書生意氣。可不是嗎?都是出生之人,平日裡對話都咬文嚼字,酸腐直冒,更不用說鬥氣之時了。

  我很失望,因為他不是我的友人而是丈夫。但我又很慶幸,因為我不愛他。

  我在奏摺里寫:“愚臣婦不能有深授安危之計,當推廣賢德,維固大統。天倫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楊璠心懷蒼生,父母百姓,賢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斗升之臣,所能及哉……”

  寫著就想起太守府前那長長的隊伍,難民們感激涕零地捧著粥,一種滄然和死心塌地。那是對地方父母官的深深愛戴。

  簡州不能沒有楊璠。他得在此坐鎮!

  蓋上印,疊好,我揚聲叫來如意。看這個俏麗靈敏的少女輕快地踏進屋裡來的時候,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吩咐她:“上次你做的那個豆沙湯呢?我看著挺清暑的,你做點給大人送去。”

  她應下,轉身離去。等她走遠了,我才喚:“雙兒!”

  一個梳著雙鬏的小姑娘匆匆跑來,她是來了簡州後收下的丫鬟,我看她聰敏伶俐,就留在了身邊。

  我把信jiāo她手上,又塞了一錠銀子,囑咐道:“把信送去楚王府,直接送到楚王手上。注意,別讓外人知道。”

  小姑娘聰明得很,問:“連如意姐也不讓知道嗎?”

  我笑,“對!”

  陳弘在中秋過後率兵來到簡州。那日旌旗飛揚,士兵的腳步震得地都微搖。沒過幾天,韓朗文就從工地回來了,不為其他,只因為太子要狩獵。

  如意抱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qíng秣馬逐獵?”

  我還未開口,韓朗文已經先我一步,道:“你懂什麼?殿下這是未雨綢繆,激發士氣。”

  可見陳弘此次前來,胸有成竹。

  這樣的狩獵,一般來說女子是不能參加的。可規矩定的並不死,母親還未失寵的時候,年幼的我就隨她上過幾次獵場。父親抱著我坐他的青驄大馬上,給我一副專門定做的小弓箭,握著我的手,教我拉弓。

  幼小的我she出的箭飛不前五米。大人都在笑,寵溺的笑。那時候我是天之驕女,xing格張狂,脾氣倔qiáng,現在的我並不喜歡那時的樣子。

  玉不琢不成器。

  不知是陳弘還是陳煥的主意,送帖子的同時,叫人付上一句話:“郡主上前年曾向太子和楚王殿下要狐皮,可那年二位殿下都沒獵到,所以這次要來補呢!郡主若是樂意,還可以親自前往看擂台。”

  我樂意不樂意不是重點,要看我丈夫韓朗文是否樂意妻子拋頭露面。不過他是否樂意並不會改變我的決定,一如他的我行我素。

  於是三千青絲一束,鏡子前一個身型纖細的俊雅公子,秀氣得男女莫辨的臉上滿是得意洋洋的笑。白衣勝雪,舉止風雅。我一展摺扇,煞有介事地踱了幾步,看一眼如意,兩人都忍俊不禁。

  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母親還未去世時,也曾扮過男孩子,和陳弘一道溜出宮去,上元節看花燈,兄長為我買了糖葫蘆。那時候陳煥與我還不熟,我只是偶爾見他一個人孤單地和花鳥為伍,聽陳弘說,他總是不去學堂。莊皇后放縱他,從不過問他的事,一切jiāo命婦和嬤嬤,由他為所yù為。

  可我知道他是多麼孤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是個孤單的孩子了。守著別人為這這樣那樣的目的施捨給他的各種優越的條件,惟獨沒有人去關心他,去愛過他。於是不止一次看他對著鳥兒自言自語。彆扭的小孩。

  我鼓足勇氣去問他:“這籠子裡的是什麼鳥?是不是死了啊?”

  他瞪著我看了很久,好像不相信我在同他說話。後來他說:“這是張飛鳥,關籠子裡就撲騰,不放它走,它就會把自己折騰死。”

  很可怕。所以我記憶尤深。

  韓朗文一見我,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呵呵一笑,抱拳在胸:“公子好氣韻!”

  我也笑:“韓大人過獎,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頹靡世俗罷了。”

  他又注視一番,我以為他又會像往常一樣,好話說完,少不了寒磣幾句。可這次,他只是沉思著,什麼也沒多說了。

  陳弘見到我時也是大笑不止。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真是不同,還是他們的表達方式只有那麼幾種?

  放眼望去,旌旗為牆,將士們挺拔的身軀立於馬上,鬥志盎然,仿佛眼前的不是狩獵,而是等著去戰勝的敵軍。段康恆也在列,風chuī他胸前的金穗,他看著我,我對他點頭示意,卻是不敢對他笑了。

  人少時,一個隨陳弘自京城來的官員走了過來。他還未開口我就先認出了他,一笑:“這不是李庭李大人!”

  “郡主好眼力!”李庭一拜,“蒙承郡主還記得下官,實乃下官的榮幸。”

  我問:“李大人此次可是隨太子殿下一起來的?”

  “正是。不過來找郡主您,是有其他事。”

  “什麼事?”我驚訝。

  李庭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奉於我的面前,說:“小侯爺托下官給郡主送一封信。”

  我迅速接過信,“為什麼託付你來送信?睿怎麼了?”

  “小侯爺一切安好。太后避暑回宮後召了容王妃和侯爺進宮住下,侯爺的起居視五皇子一般,皇上也非常關心侯爺。”說話間,他看了我一眼。

  我怔了怔:“然後呢?皇后怎麼樣?”

  “皇后態度依舊。”

  “什麼是舊?”

  李庭一笑:“楚王殿下該最了解。”

  我凝視他,眼前的男人謙卑恭順,溫和笑著,這笑容,竟也和陳煥有幾分像。

  人群忽然歡呼起來,如意也在一旁激動得直嚷嚷:“郡主,發現紅狐了!”

  這可真是好消息。男人們傾巢而出,快馬加鞭,只見轟隆一陣長響,地動山搖,滾滾塵土,蹄聲踏踏。等看得清的時候,大部隊早就不見了。

  男人天生對追逐、占有等舉動熱中,他們的生活都是圍繞著轉的。一旦有一天他們停下來了,那他們的人生也走到盡頭了。

  人不能沒有追求,可過分著迷呢?

  我沖如意使了一個眼色,一拉韁繩,跟了上去。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又有多少次快馬馳騁的機會,區區婦道怎能束縛得住我?

  顧忌最多的往往是小家碧玉,而不是大家閨秀。

  起初還可以聽到前方有此起彼伏的騷動,男人們叫著:“那裡!這裡!”馬在嘶鳴。這些聲音都隨著那隻還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紅狐狸越跑越遠,沒等我加鞭,就聽不見了。樹林裡只余驚後的鳥兒撲騰著翅膀飛飛停停,糙叢里似有小動物在張望。

  我只管催著馬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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