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直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我才發現腳踝處疼痛不堪,險些站不住。段康恆留下幾名侍衛護送我,此時已經重新給馬車套上了馬,請我上車去。即可起程,片刻都不敢耽擱。

  我問:“哪裡來的刺客?段將軍怎麼知道的?”

  侍衛答:“我家將軍本是跟在楚王后面下簡州的,楚王就在前面遇到刺客,所幸只是輕傷。這刺客似乎是衝著朝廷命官而來,楚王擔心韓大人的安全,就派段將軍來接韓大人。”他口裡的楚王正是陳煥,沒想他也遇襲。

  後方忽然一聲悠長哨響,侍衛笑道:“韓大人已經沒事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頭一轉,看到如意也坐一旁,看到我,居然有些侷促。我知道那是為什麼。她一時還想不好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何會武。因為她了解我,知道普通的理由是誆不過我的。

  我淡淡道:“這功夫,可是令尊教的?”

  她點點頭,“一直沒告訴夫人,是怕夫人想多了……”

  我握住她的手,“是你想多了。你當初跟隨父親làng跡天涯,沒有點拳腳工夫防身怎麼行。這次若不是有你,我怕早已人死屍涼了。”一番話未完,如意兩眼已經醞出晶瑩淚水。

  方才的驚險還未完全褪去,我的手有些發抖不穩,正如如意的身子一樣,在為著什麼事而顫抖。我沒有多問她什麼。我相信任何人都有過去,都有無法啟口的故事。等到她願意的時候,她自然會說。

  比如韓朗文,不知道他何時願意和我說他的故事。

  我給直接接去陳煥的府邸。說是他的府邸也不大正確,這座氣派的朱門大院本是地方富商的房產,主人一心想巴結權貴,一見他四皇子蒞臨,雙手讓出了地方,全家搬到城西的另一出宅子居住了。

  我看著院子裡團團牡丹花,西湖石壘的假山,別致是別致,就是脫不去一股子俗氣。仿佛披上宮裝的井市女子,終究不是富貴人。

  “我知道妹妹在笑什麼。”陳煥不知什麼時候踱到我身後,“反正是暫時的居所,也就由著它去吧。”

  我轉過身去,看他手上正脫著個鳥籠,笑意加深。有傷在身也不忘玩鳥,正是他的xingqíng。沒有誰比他更會享受生活,常聽他念叨的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伸手逗著鳥,邊問:“殿下的傷怎麼樣了?”

  “小小皮ròu傷而已。”他說。

  “查出是何人指使了嗎?”

  “讓刺客跑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收回手,嚴肅道,“我不明白,韓朗文有什麼刺殺的價值?”

  陳煥訕笑起來,孩子氣道:“念兒,你這話,我就活該給刺客戳刀子?”

  我憋不住,笑起來,“楚王何等尊貴,牽一髮而動全局。高處不勝寒,遇到個把刺客,也該是正常。”

  陳煥一怔,收起笑容,譏諷道:“牽一髮而動全局?那恐怕不是我,而是帶兵的太子殿下吧!我這給打發到邊遠地方督修運河的皇子該還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內。”話一出口,他也察覺失態。這話里的埋怨這麼明顯,不用腦子也可以聽出來。

  我立刻轉了話題,“聽那刺客說的話,似乎是衝著天子之位而來的。目的,似乎是為了復辟。”

  “復辟?”陳煥劍眉一皺,“你怎麼知道是復辟?”

  “那個老者說過‘光復正統,以日耀夜’的話。”

  他怒道:“這話荒謬!照他這麼說,現在的天子是篡位之人咯?”

  我道:“我一路思索過來,倒是想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也明白了他說這話的理由。”

  “說來聽聽。”

  “煥哥哥,這‘以日耀夜’的夜,不是黑夜的夜,是事業的業。”我凝視他,“這‘以日耀業’,上日下業,正是個顯字啊!”

  陳煥注視我,緊鎖的眉是皺得更緊,手下握著鳥籠鉤子力道估計也在加大——因為我聽到關節發出的聲響。我不明白他的激動,那場變故的時候他也該有十五了,莫非是知道什麼。

  他緩了一口氣,背過身去,說:“韓朗文此次來簡州,遠不止修運河這麼簡單。此等人才,修個運河實在大材小用。父皇的意思是,要他兼研製兵器軍火。”

  昏暗的庭院裡,我微微打了個冷戰。這事我並不知道。不是我消息閉塞,而是未有人告訴我。

  韓朗文安然無恙地回來,雖然疲憊且有點láng狽,但始終是有股正氣dàng漾眉宇間,沐浴之後,更是神清氣慡。那種暢快,有種棋逢對手,撕殺盡興。

  沒見哪個人險些喪命還如此高興,這人若不是有事瞞著我,必是神經出了錯。回憶他今日挺身救我先走的qíng景,我還真是感激。想道謝,沒想他卻搶先說:“夫人不必多問,韓某也不知今天的刺客與我有什麼過結。”

  我反笑道:“你算半個江湖人,有對頭也是正常。妾身嫁jī隨jī,自是認命了。我只是想謝謝你今日護我脫險罷了。”

  “夫人真見外,韓某今日所作所為,不過是保護婦孺,乃是男子的職責。”

  我和他的對話,從來不像是發生在夫妻之間的。

  我笑著說:“那是那是!韓大人俠骨鶴風,yù平天下不平事。”話里揶揄不須掩飾。見外?

  韓朗文掃我一眼,依舊溫和地笑,並不與我計較。人家是策劃天下之人,不是我這等女子可以理解的。

  簡州的夜非常寧靜。長期歷戰的百姓都養成了謹慎戒備的生活習慣,早早就睡下了。月下,只隱隱聽到夜巡的士兵的靴子踏在石板路上的響聲,頗為沉重。

  燈下,那把沒有刀鞘的刀靜靜躺在桌子上,卻掩不住那冰涼的殺氣。可我知道,白日裡的那個女子並不是畏懼這殺氣才抽身離去的,她看到的是刀上的花紋,那別有意義的花紋是她的忌諱。

  這象徵王室的花紋。它的主人此時應該已經部署好兵隊,對著一方圖紙指點江山了吧?

  敢問哪個男人沒有野心?

  若沒有這顆不知滿足,堅定執著的心,那男人,也大概不是男人了。

  次日,我們離開楚王府,去臨時的官邸。方一進廳堂,就見一個翩翩身影。那個溫文儒雅的清俊男子和藹一笑,抱拳道:“韓大人,韓夫人,楊某有失遠迎,特命人收拾了這座宅子來賠罪了。”

  我和他算熟人,相視而笑。未語,算是自笑間問過好了。楊璠已經成熟不少,麻利世道,瀟灑大方。身形比以前厚實了點,腰板也更加挺直,依舊面若冠玉,神清俊秀,笑容帶幾分孩子氣,與韓朗文對話辯機間則散發一骨子的倔qiáng。

  在房內遠遠聽他們談笑風生,我似乎又像起那年的中秋,水榭上的琵琶,奏的是悠悠歲月的曲,翻的是山雨yù來的弦。

  恍如隔世一般。

  正文第十一章

  簡州實乃秀靈之地,陳水支流繞城過,澤被萬里農田;伏龍青山鎮地氣,蔭護百世福態。尤其在現任太守楊璠的兢兢治理下,雖是駐紮重兵的要地,富甘繁華卻毫不輸京城。若不是一直有南敵虎視眈眈,此處不失為人間小天堂。

  初秋晴日,碧空萬里,登高眺望,只見腳下屋舍井然,城民來往於市,熙熙攘攘,太平康華。遠處,綠意盎然的長堤,楊柳依依,有jīng致畫舫滑過如鏡水面,帶起淺淺一道水痕,轉瞬就散去。

  這般平樂,怎似有戰事隱隱待發?

  “韓夫人請看,此處去十三里路,就是韓大人奉命修渠之處。”楊璠站我身側,手遙指一處。

  我順著望去,看不到人,只見一片麥làng,卻是一副令人欣慰的景象。不由贊道:“世態清平,可見楊大人真是一方得力重臣。”

  楊璠抱拳欠身,姿態不卑不亢:“夫人謬讚,楊某愧不敢當。”他對我這侍郎夫人如此恭敬,除了我的出身外,也因為我那在身的責任吧。

  我對他道:“聽說皇上有意召你回京,可楊大人居然學韓朗文昔日一樣謝印不拜,繼續留守邊關。你可知道,朝中已經有人流言你持兵自重,尸位素餐了。”

  楊璠眼中全是一片清明,褐色眸子溫潤如玉,淡淡一笑:“夫人言重了。楊某乃一介書生,沒有持兵,如何自重?當初朝廷派楊某來此地,為的就是輔助龐將軍守關撫民。如今烽火將起,面對著相處了數年的百姓,想到他們剛剛安居又要捲入動dàng之中,楊某委實放心不下,才不離去。全部都是為了盡現一份薄棉之力,又何來尸位素餐?”

  “這話聽在旁人耳里,定會揣測楊大人究竟是放心不下這簡州的百姓,還是放不下這天高皇帝遠的逍遙。”我瞥他一眼。

  “夫人的提醒,楊某記在心上了。”

  我踱上前幾步,俯瞰城下,嘆息一聲:“人言可畏啊。”

  楊璠一笑,鬢邊髮絲飛動,神采飛揚,眼眸里dàng漾豁達灑脫之意:“夫人也是歷事而來之人,絕對也吟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句話吧。楊某自來這簡州之日就已下定決心,不再做違心之事。人活一世,幾度秋涼,也不是人人都可無悔到終的。夫人請相信,楊某絕對盡職盡守,絕不誤事。”

  二十年後,已是監國的楊璠南下為他夫人掃墓,路過未言齋,登門拜訪,與我一池怒荷邊品茗,我看他鬢邊的白絲,看他已成習慣的平靜而掩藏著憂鬱的眸子,就想起了這日的qíng景。那翩翩佳公子,溫文儒雅,清俊不凡,高談闊論,對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那顆經歷磨難的心中始終堅信自己的理想,始終對旁人抱一份寬容。

  那日聽他這一番話,我就在想:這樣美好感xing的人兒,是怎麼在這爾諛我詐的環境中活過來的?真正不可思議呵!

  楊璠見我久不語,問:“夫人在想什麼?”

  我笑,我想我此刻臉上定堆起了皺紋。我說:“我想起當日你在簡州城上對我表忠。我知道的,你那時守在那裡,是為了等陳弘。連前途都不顧了,命也不要了,就想見他一面吧!”

  楊璠一怔,平靜如鏡的表qíng終於dàng起了波紋,一抹苦澀的微笑浮上他唇邊。他說:“夫人,那時我們都年輕啊……”

  正因為年輕,所以大膽;正因為年輕,所以投入。

  多久不見他那總令我側目的意氣風發的微笑,那總是讓我羨慕不已的幸福且滿足的笑。我也曾那樣笑過的,那段日子裡,我必定同他一樣,掩蓋不住地都是自信和滿足吧?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