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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一臉不甘地應了一聲。

  我笑了笑,吩咐如意:“把那個東洋的香粉拿來給姨娘一份吧。就當是壓驚。”

  王氏連聲說不敢,又拽過兩個還在哭泣的兒子,急匆匆地走了。

  二娘抹了一把汗,問我:“怎麼回事?”

  我朝那隻死貓揚了一下下巴。二娘立刻念了聲佛:“大喜日子,怎麼弄這麼個不吉利的。那兩個小兔崽子……”

  她立刻叫人來收拾。我藉口累了,帶著睿兒回院子。

  睿兒一路無語,腳步急促,走在我前面。

  我看著他倔qiáng的背影,想笑,又怕傷他自尊心。

  進了院子,他一頭往屋裡沖。我一把將他拉住,費了好大勁,才把他的身子扳過來面向我。

  “別生悶氣,我早同你說過的。”

  睿兒拳頭一握,大聲叫道:“姐,為什麼你方才不幫我?”

  我把他拉過來,為他理理凌亂的衣襟,“要阻止他們去折磨那隻貓,有數種方法,你卻選了最笨的一種。”

  “可這也是最直接的。”

  “倘若你有至高的力量,那自然可以。可是你沒有,那這行為就是莽撞,是意氣。不知量力而行,終只有一敗塗地。”

  睿兒抿著嘴沒出聲。

  我繼續說:“還有。你心意是好的,可是,為了一隻貓兒,就和親兄弟鬧反臉,又差點打攪了父親的興致。你覺得這做得對嗎?”

  “可是貓兒很無辜啊。”

  “再無辜,也只是只貓。睿兒,特殊時刻,你一定要懂得取捨。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我說得這麼簡單,你可明白了?”

  睿兒睜著清明的眼睛看我,裡面有小小的qíng緒變化。他如此聰明,我只用說一道,他就該明白意思,學會手段。若想守護住重要的東西,首先要讓自己變地qiáng大有力。其次,就要捨去其他一些東西。

  不舍眼前的便宜,怎麼換取將來的利益。

  如意匆匆趕來,急道:“郡主,小世子,趙妃要生了!”

  我抬頭看天,雲轉密集,今夜怕是有雨。

  第15章

  那夜,王府上下的人都沒睡著。伺候生產的下人自然沒有閒,其他幾房的夫人則是心焦yù焚,難以成眠。其實她們遠沒必要擔心孩子是男是女,四娘父親這半年來官運亨通,直上雲霄,後台如此qiáng勁,除非她真生出一隻狸貓,不然這主母位子是坐定了。

  半夜下起bào雨,雷聲轟鳴。我披了件外衣出門,撐著傘往荷池走去。那個人佇立雨中已經有好一會兒了,現在雖然已經近夏,但雨夜還是寒氣bī人的,即使他不愛惜身子,也不可以病在我這裡。

  我悄悄走到他身後,為他撐起傘。那人神遊歸來,回頭看我。

  我說:“父親,雨水寒冷,小心身子,回屋去吧。”

  父親滿是水珠的臉上帶著迷茫的表qíng看著我,這表qíng好生熟悉,母親去世那夜,他喝醉了酒滿口胡言的時候,就是這失魂落魄的模樣。

  “紫珏。”他開口道,抓住我舉著傘的手。

  我沒好氣。他思念母親固然是好,可總是認錯人可不是辦法。我抽回手,說:“父親,我是念兒。”

  父親仿佛沒聽清我說的話,繼續說自己的,“你回來了?你來看看,看看我現在過的生活。你滿意了?”

  又來了,接下來是否要像上次那樣,把自己的種種不幸全都歸功於母親頭上?只因母親早已作古,死人沒法開口說話,他可以盡qíng栽贓誣陷,發泄qíng緒?

  我感到厭惡,耐著xing子說:“父親,您這樣會著涼的。四娘還在生產,您怎麼來這裡了?”

  我的話如同墨水潑進了這漆黑的雨夜一樣,沒有聲音,不留痕跡。父親bī上前來,字字珠璣,“我常常在想,假若當初沒有愛上你,沒有娶你進門,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你看看這錦衣玉食,你看看這高權厚祿,這都是你賜予我的!可你一走,還剩下來了什麼?你看看眼前這副軀殼!”

  慢著!我聽出不對。很明顯我聽到的故事版本與這不同!什麼愛與不愛,什麼賜與接受,統統都和這雨里的景一樣模糊,我摸不著邊際。

  我不作聲,聽由父親繼續投訴母親種種不是,想從中挖掘一點不見光的內幕。

  “明明……明明知道你的目的,明明知道……知道你心的裝著的是誰。可我為什麼還是那麼傻?娶了你,視若珍寶!可你偏偏……偏偏……”

  偏偏什麼?我就等父親說出重點。誰料父親就此把這句話斷在肚子裡,反而伸手扣住我的肩膀,猛烈搖晃。我幾乎快斷了氣,大叫一聲:“爹!”

  父親停了下來,看我的眼神詭異神秘,像看著變做人的妖怪。我又叫了一聲:“爹……”音沒落,手裡的傘就給啪地一聲打落在地上。

  眼前的男人神qíng冰冷陌生,語調如利刀,一句簡短的話刺在我心上。

  “我不是你爹。”

  夜空中一道閃電划過,bào雨轉瞬淋濕了我的衣衫。

  父親蹣跚而去,我卻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茫茫黑夜中,我遺世孤立。雨水沖刷著一切。

  如意焦急地勸我回屋去,我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風chuī動滿池荷葉,片片都像鬼魅,伸著手向我撲過來,要拉著我下地獄。

  我笑,急什麼?我命中注定要犯的罪孽才造了一項,遠遠不夠。等我他日修煉成jīng,yù再進一步羽化升仙之際,再來將我自高處帶去地府,不正是大快了人心,全了一齣好戲?

  天埔拂曉的時候,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響徹王府。我又多了一個弟弟。

  我同睿兒去賀喜,恰走到四娘院子裡的迴廊處,就見王氏那兩個寶貝兒子迎面走了過來。真是yīn魂不散,冤家路窄。

  平日裡就跋扈,昨日又討得了半點便宜,今天更是囂張。老六瞪了睿兒一眼,說:“聽說太后要把四娘封為王妃呢!”

  老七便問:“四娘做了王妃,那小弟弟不就是世子了?”

  “那是當然了!”老六一臉得意。

  睿兒面色沉靜,我昨天對他說的話看來是起作用了。

  老七又說:“小弟弟是世子,那五哥是什麼呢?”

  我感覺不妙,只聽老六說:“誰知道?他是哪裡來的野種都不清楚。”

  我一驚,睿兒已經憤怒地撲了過去,我根本拉他不住。

  只見這孩子握緊拳頭就向老六的眼睛上打過去,老六立刻大聲呼痛,弟弟老七立刻上前幫哥哥一把,跳起把睿兒撲倒在地上。

  睿兒雖然比他們高大健壯,可是他們兩個對一個,專門使諢。三個孩子就這樣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我怒喝一聲:“統統給我住手!”

  老七怕我,收了手。老六喊道:“別怕。打野種也有錯了?”

  啪地一記耳光,老六的臉被打歪到一邊,那邊臉立刻紅了起來。

  睿兒吃驚地轉頭看我。

  我從容地收回手,一字一頓道:“這是在王府,你們是王孫公子,言行要同身份符合。造謠中傷兄弟,更是同皇帝仁信友愛大大牴觸。你們的娘不知道這條,父親是肯定知道的。不過是側室的兒子,在這安王府里說白了連大房執事都不如。再說三道四無中生有,本郡主整治你們兩個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一番話字字夾著yīn風,兩個小子臉色又青又白,大氣不敢出,眼裡都是恐懼。

  我問:“可還有什麼不滿?”

  兩個孩子齊搖頭。

  我也不yù欺壓兩個半大的孩子,手一揮,放他們走了。兩個小子腳底抹油般一眨眼就不見了。

  睿兒驚訝:“姐姐……”

  他習慣xing地對我伸出手尋求安慰。我一反常態,用力把他推開,冷冷道:“別過來!”

  睿兒一驚,滿眼是不解和委屈。我也沒有了心qíng去看望小弟弟,扭頭就回了宜荷院,任由睿兒跟在身後呼喊我。

  我徑直走去書房,指著那一面書牆,對睿兒道:“今天給我面壁思過,晚飯時才給出來。”

  睿兒急了,拉住我的袖子,“姐姐,你難道不氣?可是他們是在侮rǔ母親啊。”

  我說:“我是氣,但我不是氣他們,而是氣你一錯再犯,氣你莽撞粗魯,欠思考,欠冷靜!今天他們只是小小用語言挑釁了一句你就按奈不住,將來怎麼成氣候?拳頭可曾讓人誠服?蠻力何時又能扭轉乾坤?”

  睿兒噤生,抽了幾聲,我厲聲道:“不許哭!”

  他立刻qiáng行忍了眼淚,只見小臉憋得通紅,我見憂憐。

  我狠下心轉身離去,留他一人在屋裡,鎖上門。如意擔心,“小世子身體本來就不好,又罰他沒有飯吃,怕……”

  我咬咬牙,“我不管教他,還有誰會去管教他?”我可絕不會讓睿兒落得和陳煥一樣的處境。他今天只是少吃一頓飯而已,總比將來失勢淪落qiáng上千百倍。

  我教他的不僅僅是為人處世,還是母親當年教我的種種求生之道。

  母親對我說:“念兒,你們姐弟身份尷尬,你勢必學會qiáng勢手腕,必要時候心狠手辣。唯有生存了下來,才有機會計劃美好未來。”

  我抱著琴坐水榭,彈起了《長清調》。這輕快明亮的旋律配上這chūn末夏初的迷人景色,很是動人。可惜我心裡焦躁,指法凌亂,比陳婉也好不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她給那位宵陽王的夫君彈過曲子沒有,更不知道那個宵陽王告訴她自己就是那個青衣的將軍沒有。

  記憶中,那個英挺的男子端坐在下座,卻儼然把那張紅柚木椅當寶座。抖動的珠簾下,也可以感覺到那凌厲的一瞥如何驚心動魄。仿佛那道目光,已經把我的一切思緒都dòng察得一清二楚,縱使人山人海,我也無處匿藏。

  太子弘曾提醒我:“妹妹看那將軍,是不是儀表不凡,頗有王者風範?”

  我笑起來,“弘哥哥莫在遊戲結束前泄露天機哦!”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這道目光再度看過來,我還是會如那天一樣,後退一步。

  曲已不成曲,我索xing放下了琴。池裡小荷已露尖尖角,雖是新的生命,我卻突然間惘然若失起來,看著稚嫩的生命,心緒如麻,理還亂。

  我時日不多,父親隨時可以把我嫁人,睿兒若再不長大成熟,我走後誰能護他?

  下毒只是那個人的方法之一,若沒有我,怕是早就索去了睿兒的命了吧?皇帝重病,世局隱隱動dàng起來,不易察覺的變化開始改變我們的生活。就像遙遠可見分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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