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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艾利克卻狠狠掛上電話。

  敏真擱下話筒,捂住臉。

  上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啊。

  有些人的生命就如夏花一般絢麗短暫。

  次日,敏真正在房間裡做功課,有人告訴她樓下有人找。

  她下樓,看到一個大鬍子男正盯著她。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艾利克。

  艾利克瘦了一圈,不修邊幅,頭髮蓋住眼睛。敏真看著心痛。

  他說:“昨天我語氣不好,特地來道歉。”

  敏真說:“我知道你心qíng不好。”

  艾利克嘆氣,“你還想見她吧?隨我來。”

  敏真逃了下午的課,隨著艾利克來到醫院。

  “我走前她才做完化療睡下,現在估計還沒醒。”

  敏真輕手輕腳走進去。看清躺在chuáng上的人,有那麼一刻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誰?那簡直是個陌生人!他們把歐陽丹弄哪裡去了?

  躺在chuáng上的少女消瘦蒼白,像失了水分的花,枯萎得面目全非。眼皮單薄,看得見青色血管。五官還是那個五官,卻已經脫了形。

  敏真輕輕撫摸歐陽丹失去光澤的頭髮,呢喃道:“她的頭髮,曾經像夜一樣黑。”

  力氣稍微大了一點,數根頭髮就被她手指卷了下來。敏真一陣心驚ròu跳。

  艾利克把手放她肩上,帶她出去。

  敏真慢慢平靜下來,問:“還有救嗎?”

  “我們正在找適合的骨髓。”

  敏真忽而苦澀一笑,“我一直以為只有言qíng小說女主角才會得絕症。”

  艾利克臉上肌ròu不住抽搐。

  “她自己覺得怎麼樣?”

  “她很堅qiáng,檢查出來的時候有點接受不了,而後一直很鎮定,也積極配合治療。”

  敏真在醫院的長凳上坐了許久才有力量站起來,可是回到宿舍,腳都還一直在打抖。

  艾羅迪亞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打趣她:“怎麼了?欠了誰的高利貸了?”

  敏真垂下頭去,“欠了啊,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

  她去老馬克街那家麵包店,買來剛做好的檸檬奶油慕司,送到醫院去。

  艾利克接過來,“她昨天提到你了。”

  敏真忙問:“說了什麼?”

  艾利克淒涼一笑,“她說她夢到你,站在球場邊,小小個子小小的臉,鼻子凍的通紅,懷裡抱著給她的湯。”

  次日,敏真帶了冬瓜排骨湯來醫院。歐陽夫婦也在。歐陽先生有一半英國血統,高大英俊,一臉滄桑,歐陽太太是個美人,但現在也憔悴萎靡。

  他們感謝敏真:“丹不肯告訴朋友生病的事。謝謝你來看她。”

  歐陽先生說:“孩子的爺爺就是得這病去世的。我沒有遺傳到,但沒想丹丹卻沒逃過。”

  艾利克走過來。他這一個禮拜以來又瘦了一圈,讓敏真像起了那些守在樓下為見艾羅迪亞一面的男生。當初那麼英俊,也讓敏真臉紅過。

  她對他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們出了醫院,沿著寂靜的人行道慢慢走著。chūn天已經來了,整個城市都在復甦中,樹枝抽出新芽,地上冒出嫩綠。孩子踩著劃板從他們身邊越過。

  而歐陽丹在一步步往末路上走。

  艾利克忽然笑起來,“第一次見她,她又小又瘦,穿得像個男孩子。媽媽要我和她做朋友,我一口拒絕,說不要,她那麼丑。”

  敏真靜靜聽著。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早就愛上她。除了她不可能有第二個。”

  艾利克說:“她高中時給一個男生傷得很重,那段感qíng幾乎要了她大半條命。從那只有,她便不再接受任何一個男人,多餘的愛她寧肯愛自己多一點。”

  他嘆息,深深遺憾:“我那時不在她身邊。如果我在就好了,我會陪她度過那段時期,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他們路過一家禮品點。敏真走進去,半晌出來,把一個指南針塞進艾利克手裡。

  “要這個做什麼?”

  “命運會給出答案。”

  敏真往家裡打電話,顧元卓接的。

  敏真沒頭沒腦地問:“叔叔,你為何會愛舅舅?”

  顧元卓凌晨被吵醒,卻不生氣,耐心回答她:“我不知道,等我發現我愛上他時我已經愛上他。”

  敏真問:“愛上同xing,你不驚訝?”

  “我愛值得我愛的一切。”

  敏真笑,“這話真像在傳教。”

  “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敏真說:“有女同學對我有異樣的感qíng。”

  顧元卓輕輕“哦”了一聲,“你若愛她,就只管去愛她。”

  敏真對他的直慡gān脆覺得好笑,“人家會怎麼說?”

  “管什麼人家?”顧元卓道,“人家頂多說,我們顧家有這遺傳。”

  敏真笑起來。

  顧元卓問:“你愛她嗎?”

  敏真沉默片刻,道:“我愛她,一如愛手足,愛摯友。”

  顧元卓感覺一顆心放下來,“敏敏,我盼望你能結婚生子,我盼望做外祖父。”

  敏真聽著,沉沉父愛讓她眼睛一濕。

  那邊,江雨生睡眼惺忪地問:“敏敏怎麼了?”

  顧元卓放下電話,笑道:“女兒長大了。”

  17

  敏真依舊天天往醫院跑,卻一直沒見上歐陽丹一面。她潛意識裡也為避免了見面的尷尬而覺得輕鬆。

  終於,艾利克告訴她:“我們找到匹配的骨髓了。”

  敏真嘩地站起來,激動興奮,手心都是汗。一向沉穩的她這時高興地跳起來。

  艾利克微笑:“想想,很快,她就又可以奔跑在運動場上了。”

  敏真想,他這段日子裡如此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兩人的關係恐怕也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吧。

  “捐贈者是一個澳大利亞人,我們無法知道他是誰,只有在心裡感謝祝福他。”

  “手術那天,我一定來。”

  艾利克笑:“生命,多麼無常。比如我的出生,可能緣自一次ròu體jiāo易或者一起qiángbào,那麼下賤,卻那麼硬。”

  敏真糾正道:“每個生命都是珍貴的。”

  病房裡忽然傳出微弱的聲音:“是敏敏嗎?”

  外面的兩人立刻噤聲。

  歐陽丹道:“敏敏,進來吧。”

  敏真吸一口氣,推門走進去。

  歐陽丹坐在窗前,醫院病號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截手臂骨ròu嶙峋。她戴著帽子,幾縷gān枯的頭髮搭在肩上。

  敏真覺得不忍,痛苦地別開臉。她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歐陽丹沖她柔柔地笑,“站那麼遠做什麼,快過來。”

  她伸出手,蒼白的皮膚下是青色的血管。

  敏真坐在她身旁。

  歐陽丹說:“上次的檸檬慕司是你送來的吧。真香。”

  敏真說:“等你病好了,我們一定要去那家店喝下午茶。”

  歐陽丹點頭笑:“好,我們約定好了的。”

  敏真望了門一眼,“這段日子可苦了艾利克了。”

  歐陽丹淡淡一笑,道:“他對我的好,我都是知道的。”

  歐陽丹對敏真說:“看,這具身體左折騰右折騰,里里外外都貼著補巴。”

  敏真嘴裡越來越苦澀,接不上她的話。

  艾利克稍後進來,在給歐陽丹梳頭。

  因為化療,她的頭髮已脫落大半,委實沒有什麼可以梳理的。可是艾利克還是拿著梳子小心仔細地從上理到下,動作輕柔如待舉世珍寶。

  敏真看著,像起從前,江雨生有一次生病,顧元卓也是這麼細心料理他,為他梳頭洗臉,呵護備至。

  何時,她顧敏真也能有個人這樣全心全意地來愛她?

  空氣保濕器放得歪了,在玻璃窗上噴出一片水霧。敏真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注意。她握起拳頭,印在玻璃上,然後用手指點出五個小點。

  歐陽丹呵地笑起來,“多可愛的小腳丫!”

  她們兩個在窗玻璃上印了一大片小腳印。

  動手術那天,敏真正參加重要的競賽,無法脫身。她坐在賽場裡,思緒早就飛去遙遠的地方,好不容易答完試卷,也不知道自己都寫了點什麼東西。

  艾利克就這時給她打來電話:“手術完了。”

  敏真立刻問:“如何?”

  艾利克沉默片刻,避重就輕地說:“尚需要一段時間的觀察。”

  敏真冷汗潺潺:“我去看她。”

  “她還睡著,你來了也沒用。”

  “告訴我她會沒事的。”

  “我也一直對神這麼說。”

  艾利克的聲音充滿疲憊。

  艾羅迪亞找到她,“敏敏,你看看這題怎麼做?”

  敏真看了看,立刻在紙上運算起來。手一動,紙上居然出現一片鮮紅的痕跡。

  艾羅迪亞驚叫起來,敏真抬起手,才發現是糙稿紙下夾著一片刀片,不小心把手劃到了。

  傷口不小,血順著手腕一直往下流。敏真一動不動看著血流,忽然打了個寒戰,心中恐懼漸漸擴大。

  先驅者小組的組長找到敏真,“我們已經知道歐陽丹的事了。”

  敏真無語。

  組長說:“我們和學校愛心基金會取得聯繫,決定舉辦一個募捐。”

  “歐陽家並不缺錢。”

  組長說:“也為了其它患病的兒童。”

  敏真連聲說是,當下就掏出錢包,抽出幾張大面額鈔票,捐出第一筆錢。

  隔日,他們便接著下課時間,在校園裡分發傳單。一天下來,募捐到的錢居然不是小數目。

  同學開玩笑:“敏真這樣的美人站在街頭髮傳單,哪個男生不捧場?”

  美人。敏真心中的美人,該歐陽丹那種才是。

  可是她才開始芬芳,就要凋零了。

  艾利克終於打來了那個電話,他在那頭低沉著嗓音說:“敏,你現在能來一趟嗎?”

  敏真立刻收拾課本從課堂上溜走,趕往醫院。

  艾利克在病房門口等著她,說:“她現在隨時都有可能離開我們。”

  敏真深深看他一眼,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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