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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將白頭。”

  “我不是什麼名將。”

  江雨生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淡淡道:“人各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你這樣教育你外甥女的?”

  “不。我的孩子若敢作jian犯科,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蕭伯庸呵呵笑。有些疲憊。

  江雨生站了起來,“我改日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下次給你送花來。”

  蕭伯庸注視他走出去。

  他忽然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是這麼注視那個少年頭也不回地走出去,奔向他的幸福生活。江雨生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人,他懂得趁著機會來臨緊抓不放手。他照顧他那段日子,不過是幫助他走過一個過度期。

  所以他對他一直很放心,他懂得如何照顧自己。

  江雨生走出病房。有人喊住他。

  蕭楓走過來,說:“江先生,謝謝你來一趟。”

  江雨生欠一欠身,“客氣了。”

  “手術安排在下個星期。”

  “一定會成功的。”

  蕭楓忽然道:“昨天晚上夢到家母,她也這麼對我說。”

  江雨生像被蟄了一下,再遲鈍也聽得出話里的寒冷。

  他告辭:“我還有事先走。”

  蕭楓忽然加一句:“代我問候你家裡那個穿米奇的小姑娘。”

  江雨生猛地回頭,目光箭一般she向蕭楓。

  蕭楓後退一步,無所謂地笑笑,轉身消失在門後。

  走出醫院,外面正是秋老虎肆nüè的午後,滾滾熱làng撲面而來。江雨生過了片刻,才感覺背後那股涼意給熱氣壓了下午,泛起一陣冷汗,但心qíng緩緩平靜下來了。

  怕什麼,不過是少年人拼一口意氣的仇視,再過個幾年,他自己都會為自己曾這樣恨一個人而覺得好笑。

  他江雨生即使曾經欠過蕭家,也早就已經還清了。

  過了一個星期,江雨生如常在辦公室里工作,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沒有報自己姓名,直接說:“江先生,手術已經完結,很成功。”然後掛了電話。

  江雨生擱下話筒。

  窗外秋日的天空蔚藍如地中海的水,此刻的敏真已經在遙遠的英倫了。

  14

  到底是年輕人,敏真很快就適應異國的生活。

  吃的東西永遠那麼幾樣,大多冰冷冷。英國的秋天cháo濕得幾乎可以讓人身上長出青苔,日復一日地下雨。敏真不禁想,這些日子裡出生的華人孩子,又有幾個叫雨生呢?

  室友是個法國女孩,叫艾羅迪亞,有一半的比利時血統,亞麻色的頭髮,水藍色的眼睛,肌膚雪白,像童話里的公主。

  打來寢室里的電話基本全是找她。那些英俊的不英俊的男孩子開著各式的跑車在樓下接她,然後狂歡到深夜。

  敏真成了她的私人秘書,處理信件接聽電話。

  “不,艾羅迪亞不在。她什麼時候回來?你叫什麼?哦,那麼她永遠都不在。”

  雖然沒有男朋友,卻先學會了如何拒絕男生了。

  她也領教到了人類的復原能力,頭幾天天苦守在樓下,頹廢潦倒得如同街頭的藝術家,可過陣子又見他們開著跑車去接別的女孩子了。這樣不停的戀愛再失戀,絲毫不讓青chūn留白。

  舅舅當年在英國時,大概也同她一樣笑著看著這人類原始又不停更新的一幕吧。

  敏真沒有人追求。她要年幼很多,男孩子們很少注意到這個瘦瘦的戴著眼鏡的東方女孩。偶爾有人打聽她,一聽是天才少女,立刻卻步。因為做人女朋友不需要一顆聰明絕頂的腦子。

  但是敏真也沒有閒著。學醫的學生生活並不輕鬆,專業書籍一本就有幾公斤重,複雜的公式寫滿一個本子。敏真無奈地發現眼鏡度數在加深。

  她永遠是老師的寵兒,時常被邀請到教授家裡喝下午茶。

  教授太太不能生育,夫妻倆領養了一個孩子。那個美國和越南人混血的青年極其英俊。

  他一聽敏真說話,皺起眉頭:“你聲音聽著有些耳熟。”

  這倒是一句搭訕的話。

  可是敏真立刻明白這其實是另外一回事。她背出一句話:“你好,艾羅迪亞不在,有事請留言,但她不一定會回復。”

  年青人恍然大悟,“啊!啊!是你啊!”

  敏真大笑起來。

  男生說:“我就一直在想,是誰的聲音,那麼輕柔動聽。”

  忽然響起一聲輕蔑地笑。

  誰?敏真敢確定不是自己。

  男生臉卻紅了,朝著敏真身後一處說:“丹,是你啊。”

  敏真轉過身去,看到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孩邁著大步走進院子裡來,那姿態真是有著說不出的瀟灑。

  少女的聲音里中氣十足:“艾利克,說那些話,你自己不覺得ròu麻?”

  艾利克嘿嘿一笑,“丹,我不是見誰都起邪念的。”

  叫丹的女生哼笑:“你倒肯承認那是邪念了。”

  敏真這才看清她,黑髮黑眸,輪廓鮮明,顯然也是混血兒。而混血兒很少有不漂亮的。這個叫丹的女孩俊美出奇,像是畫家筆下著男裝的貴族少女。

  艾利克介紹道:“這是歐陽丹,高你兩屆的學姐。恐龍女霸王。”

  歐陽丹漂亮的眼睛一瞪,艾利克連忙笑嘻嘻地跑進屋裡去。這個小伙子看著牛高馬大,心xing卻像偷玉聞香的小少年。

  歐陽丹對敏真說:“我三歲時隨父母移民來這裡,就一直和這小子做鄰居。他老大了都還尿chuáng,一會開車就去追女孩子,你別著了他的道。”

  敏真忙笑著點頭。

  歐陽丹上下打量敏真,目光灼灼,卻不惹人討厭。敏真也仔細打量她,發現歐陽丹有一頭捲髮,即使緊扎在腦後,仍有那麼幾撮不聽使喚地散落在臉頰邊。她的皮膚特別白,在陽光下隱約半透明,有種病態的美。

  美人到底是美人,處處得天獨厚。

  她想著,不禁笑起來。一抬眼,卻看到歐陽丹一臉興味地瞅著自己。

  敏真覺得尷尬,臉上發燙。

  歐陽丹大方道:“你就是敏真啊。早就聽說你大名,現在才見到。你沒加入先驅者小組吧?”

  “那是什麼?”

  “學校里一些特優生組建的一個小社團,會有許多有趣的活動。我申請了多次才獲准加入。不過如果換成你,他們倒巴心不得收進來。”

  敏真一直對社團興趣不大,又想這類社團多是孤寂無聊的書呆子們,估計除了孤芳自賞也沒什麼意思。可她來英國這麼久都沒有親密朋友,被歐陽丹一勸,動了心。

  歐陽丹見敏真點頭,很高興:“你這么小就出來留學,家裡大人不惦記?”

  “讀書總好過闖社會。”

  歐陽丹又問:“家裡有些什麼人?”

  敏真含蓄道:“父親已經去世,母親不在身邊。我跟著舅舅住。”

  歐陽丹聽出她家庭有些複雜,轉了話題說:“一年級課程如何?吃重嗎?”

  “還好。”

  歐陽丹沖她擠擠眼睛,“還習慣醫學院的變態氣氛嗎?聽說今年馬爾森教授依舊在課堂上賣弄他的那些畸形標本。”

  敏真笑:“是,現場一片尖叫,像美國恐怖片。”

  “你沒被嚇著?”

  敏真搖搖頭,說:“不過一些可憐的生命和它們殘缺的ròu體。”

  歐陽丹不知道眼前這個女生早在七歲就見到自己親身父親被刀砍得支離破碎,神經早就鍛鍊得無比堅韌了。

  那是敏真已經封印深藏的回憶。她從沒想過用這段私事來換取別人的關愛。而為了讓自己幸福生活下去,必須捨棄那些過往。沉溺在自身悲哀中期待他人憐愛,不是她的生活態度。

  艾利克出來招呼她們:“薑餅出爐了,要吃的就進來。”

  歐陽丹拉著敏真的手進屋。少女的手修長,有著薄繭,大概是經常運動的結果。

  經過艾利克身邊時,敏真敏銳地發現他正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歐陽丹,看到敏真在看他,急忙把臉別了過去。

  敏真加入了先驅者小組,才發現原來不是她想像的那樣。成員們大都活潑開朗,熱qíng友善,不乏讓人眼睛一亮的俊男美女,比如歐陽丹。

  歐陽丹母親不但是華人,還是滿人,滿清時祖上似乎是個貝勒。放在英國這裡,就是貴族之後了。但是在英國長大的歐陽丹身上已經找不出多少歷史的痕跡。她的中文很不靈光,惟獨“敏敏”兩個字發音非常標準。她身材高挑健美,打球時露出潔白修長的雙腿,xing感無比,讓場邊男生直chuī口哨。

  敏真抱著保溫壺站在場邊的人群里,看歐陽丹身手敏捷如鹿,迅速從對手手下截過球,飛身躍起,輕輕一拋,球就入籃了。

  滿場歡呼聲,大家齊聲喊著“丹!丹!丹!”

  歐陽丹帥氣地向場外拋飛吻。敏真看她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好生羨慕。

  那一場比賽她們大獲全勝。哨聲響起時,女孩子們紛紛衝進場中,團團抱住歐陽丹,甚至有的熱吻她。

  敏真在一旁看著,又吃驚又好笑。這歐陽丹魅力無比,男女通殺啊。

  歐陽丹從人群里掙扎出來,跑到敏真身前。敏真把保溫壺遞給她。

  “這是什麼?”

  “嘗嘗就知道。”

  歐陽丹抿了一看,叫出來:“冬瓜排骨湯。”

  她開心地抱著熱氣騰騰的壺子大口喝。喝完了,就著泥水淋淋的袖子抹嘴巴。

  敏真笑著把手帕遞過去。

  “你燉的?”

  “我哪裡會?是從中餐館裡買來的特份,專門囑咐不要放味jīng。”

  歐陽丹褐色的眼睛裡有點點星光,她說:“今天去我家吧,我媽周末都要做好吃的。”

  歐陽丹的家離學校不遠,她gān脆連衣服也不換,一身邋遢地走回家。

  兩個女孩走到一處路角,敏真忽然聞到一陣麵包香。某個記憶突然活躍起來。

  “這是什麼路?附近有麵包房?”

  歐陽丹說:“這是老馬克街,我不常來。呵呵,不過我也聞到香了。”

  她們尋著香找去。轉角處不遠,有一家門口擺滿綠色盆栽植物的麵包店,香氣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敏真心想,錯不了了。

  店員本來笑著迎出來,可是一看渾身泥水的歐陽丹,急忙擺手,不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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