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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向敏真,那雙似乎可以看穿靈魂的眼睛讓敏真沒由來一陣緊張。

  “這就是你外甥女?”

  “是的,沈小姐。”江雨生說,“她叫敏真。”

  敏真的確是頭一次聽舅舅用這麼恭敬的語氣同人說話。

  那位沈小姐端詳敏真片刻,微笑著點點頭,說了一句:“不錯。”

  江雨生卻像聽著什麼好消息一樣,非常高興。

  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便起身去一邊接聽。

  沈小姐親切地問敏真:“讀幾年級了?功課難嗎?”

  敏真答:“上課認真聽,回家多複習,就不難。”

  沈小姐向江雨生那裡望了一眼,說:“你舅舅真是個非常難得的人。”

  敏真不明白她這話里意思,不好搭腔。

  沈小姐說:“江先生非常有才qíng,顧先生則有一腔深qíng。”

  敏真從來沒聽人這麼評價過她這兩個長輩,目瞪口呆,卻並不覺得這位沈小姐長舌。

  沈小姐忽然輕聲說:“只是……”

  敏真猛地抬起頭。

  只是,後面呢?

  可這時江雨生已經走了回來。沈小姐站起來告辭。

  待她走遠,江雨生告訴敏真:“那位沈小姐,是行內非常有名望的一位堪輿師。”

  啊!那麼年輕優雅的女子,居然專為人看風水。

  “當然,她還是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以前你顧叔叔公司有份竟標圖紙被盜,是她連夜趕出新方案,力挽狂瀾。她是我們家的恩人。”

  敏真問:“為人算命,需要天分吧?”

  “那沈小姐世代家傳都有這門本事。”

  “可是。”敏真道,“那句‘不錯’,我見人也會說。你看我,頭腦不笨,又受你和顧叔叔的疼愛,生活條件那麼好。我人生還能有什麼大坎坷?”

  江雨生笑起來。他也覺得外甥女這番話有道理。

  “還有,家長就在身邊,她還會說‘這孩子命中有大劫’不成?”

  江雨生嘆一口氣,“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會兒,她只比你大幾歲,生活很拮据的樣子。路過我身邊,多看了我一眼,忽然說:‘那個人,會給你一粒種子。’”

  敏真瞪大眼睛。

  “很久以後,我遇到你顧叔叔。他送我第一樣東西,便是一包玫瑰種子。”

  敏真急切道:“我要聽!”

  江雨生笑著搖頭,“不。你現在聽,還太早。”

  “可你不想告訴我的,自然可以不說。”

  “那故事會很長很長。”

  “有多長?一千零一夜?”

  江雨生無奈。

  “舅舅,拜託!我今天十五歲。你養育我已經七年,我對你們的故事好奇了也已經有七年。”

  “我永遠覺得你太小。”

  “我當然無法在年齡上趕超你。舅舅,可是成長並不容易。你當給我一個鼓勵。”

  “可我的故事,說的是成長中的煩惱。”

  “啊。”敏真嘆,“你後悔了?”

  “從來沒有!”

  “那顯然不是不可觸摸的往事。”

  江雨生終於拿外甥女沒轍,“但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

  敏真立刻道:“從前,有一個少年,他叫江雨生……”

  江雨生卻搖搖頭。

  他緩緩說:“認識徐懷仁那年,我還不到十七歲,但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10

  江雨生認識徐懷仁那年,差兩個月才到十七歲,但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江父在一所三流大學裡jiāo中文,嚴肅,嚴格,不大受學生愛戴。

  江雨生是小兒子,江母為了生他,頗受了些苦,於是分外疼愛。但是江父治家一貫嚴厲,立如松,坐如鐘,食不語,行佩玉。且,孩子們同長輩說話必須用敬語,從來不喊爸爸媽媽,只稱呼父親母親。張口“您”,閉口“請”。

  江家住在學校的職工宿舍里。紅磚房,青藤爬滿一半牆,樓梯間堆放著煤球和廢舊報紙。屋子只有兩間,貨真價實的斗室,但是卻給江太太收拾得整齊gān淨。

  發現江雨生資質非凡的,是他的小學老師。她有意布置六年級的算術題來鎮一下上課吵鬧的學生,可題目卻讓江雨生轉眼解答了出來。

  江父起初不解兒子的頭腦遺傳自誰,想了頗久才記起,孩子的奶奶,聽說也是這麼聰明,只是沒到解放就病逝了。

  江父一心想讓兒子出人頭地,替他出一口不得志的怨氣。於是,小小的雨生開始了他漫長枯燥的學習生涯。

  江雨生的童年記憶里,便是他從家裡的窗戶往外望,不遠處的cao場上,有孩子們在戲耍。天那麼藍,風那麼輕。

  他十二歲就升高中,十五歲獲得國際大獎,被一所名校錄取。

  十五歲的江雨生在同齡人不算高,因為缺少室外活動,皮膚白皙,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雙大大的眼鏡架在秀挺的鼻樑上,遮住那雙有著濃長睫毛的眼睛。

  江雨生對徐懷仁著個名字並不陌生。徐懷仁是高gān子弟,有顆聰明的大腦和一雙會笑的眼睛,又是學校籃球隊主力,迷到大片女孩子。

  江雨生遠遠見他在場上打球。身手敏捷,步伐矯健,像一頭美洲豹,迅速攔下對方手裡球,扣進籃中。

  全場喝彩。

  旁人說:“那就是系裡高我們一屆的徐懷仁。”

  江雨生看到徐懷仁走向場邊,立刻有女孩子遞上水和毛巾。他的手臂結實有力,汗水讓肌膚看上去光亮滑膩。

  江雨生心下忽然漏跳一拍。他匆忙離去。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老師辦公室。學校打算派他們兩個尖子生參加那一屆的生物競賽。

  徐懷仁因為打球,來的遲了,洗過的長頭髮濕濕披在肩上,一陣風似的衝進辦公室。

  他同老師聊了幾句,才看到窗下還站著一個人。消瘦白淨,眼鏡短髮,一副典型優等生的模樣。他不冷不熱地沖江雨生點點頭。

  這時江雨生恰好往前一步,對他微笑示好。

  徐懷仁這才看清這個少年是那麼俊美清秀,嘴唇都是淺淺粉紅色。陽光斜照,他的頭髮呈現出栗色。

  老師介紹說:“這是江雨生,低你一級。”

  徐懷仁恍然大悟:“你是江雨生?”他一早聽過他的名號,人人都傳說這個天才學弟。說他如何年紀輕輕就獲得多項大獎,說他多麼聰明再難的公式只背一次就記得下來。說得他心裡又癢又酸,心想天才到底於他們凡人不同。

  沒想等到見到了,居然是個文弱的少年。他多大?十五?十六?

  老師說:“你們這次一定要做好萬全準備,全力拼搏為學校爭光。下星期一開始,你們暫停所有公共課,由王老師給你們做專門的輔導。徐懷仁,你和江雨生兩個平時多接觸,互相幫助。”

  從老師辦公室離開,徐懷仁和江雨生一同走在學校那條銀杏小道上回寢室。

  徐懷仁問:“你看起來不大,今年幾歲。”

  江雨生答:“快到十七了。”

  他的嗓音輕柔,甚是好聽。

  “家裡還有什麼人?”

  “爸爸、媽媽和姐姐。爸爸在A大教中文,姐姐已經工作。”

  “多好。我家只有我一個孩子,平時很孤單。”

  江雨生忽然問:“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徐懷仁反問:“我有很多朋友,你怎麼知道?”

  江雨生說漏了嘴,尷尬地低下頭。

  徐懷仁笑起來:“老師要我們多多接觸,互相幫助。我們以後一起上自習好不?”

  江雨生抬頭看過去,正看到徐懷仁笑容燦爛、意氣風發,年輕的臉上是有股豪慡之氣。

  他微笑著點點頭。

  徐懷仁家庭qíng況特殊,家裡為他在校外租了小套房,免去他擠學生宿舍之苦。他便對江雨生說:“在教室里沒辦法討論問題,不如來我那裡自習?”

  於是,江雨生每天踩二十分鐘的單車,去徐懷仁那間小小公寓。但他不是一個人,徐懷仁也同他一道踩著單車。

  沿途是繁華的商業街。商店招牌的霓虹懸掛滿一條街,衣著艷麗的夜遊族們來來往往。兩個挎著書包的少年騎著車,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風一般衝過。

  當然有時也會停下來。

  徐懷仁熟悉這一帶,如同熟悉自己的家。他帶江雨生去吃香蕉冰淇淋,到旺盛樓chuī著空調吃火鍋,或是轉到生活區的小巷裡,縮在小小食店兩人分一碗牛ròu面。

  江雨生從來不知道生活還可以這麼過。他才知道喝咖啡不能用勺,才知道色拉醬味道是酸的,才知道原來有個好夥伴竟是這麼快樂的事。

  他童年沒有遊戲時間,父親也不愛與孩子親近。長大了後,旁人都拿天才看他,自然不會同他走得多親近。

  可是徐懷仁這個人不同。他出身優越,才華出眾,不低與江雨生,兩人jiāo往,可以平起平坐。而且他為人灑脫,又非常細心體貼。自習晚了,他會為江雨生熱一杯牛奶,再送他到校門口。

  那是一個寧靜的夏夜。天上沒有月亮,空氣有些悶熱,路旁的糙叢中有蟲兒在低鳴。

  一路騎回來,兩人都出了一層汗,薄薄的襯衫貼在身上,仿佛第二層肌膚。江雨生視線一低,就看到徐懷仁那敞開的一領里布滿汗水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竟有說不出的xing感。

  那瞬間,他再度無法克制內心莫名的悸動。

  就像,有什麼東西經過長時間的掙扎,終於從深出噴薄出來,布滿全身每一處,再也清除不去。

  徐懷仁說:“我送你到這裡。你快回去吧,這天看著要下雨。”

  江雨生仰起頭。天邊似乎真有雷滾過。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說:“我在雨天生的,故叫雨生。”

  話一說完,才覺得不妥。徐懷仁這時接道:“我嘛。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多虧醫生妙手仁心,所以我爸給我起名叫懷仁。”

  江雨生依舊若有所思。徐懷仁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內心蠢蠢yù動。終於大著膽子伸出手去,摘下了他的眼鏡。

  那雙眼睛果真美麗,在這濃黑的夜裡,都那麼清亮,像一波流動的泉水。他jiāo往過的女孩子沒有誰有過這麼白皙的皮膚和這麼漂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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