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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外賣比打發叫花子的剩飯也好不到哪裡去:只見米糊不見瘦肉的瘦肉粥,涼拌鐵線蟲似的海帶絲,肝腸寸斷的雞汁米線,以及一份離成為酒不太遠的水果沙拉。

  敏真哭喪著臉,朝江雨生發出無言的哀求。

  顧元卓煽風點火:“工作一天了,晚上吃這個怎麼行?雨生,你看孩子多可憐。不過是來吃頓飯,就當是給我搬家暖宅好了。”

  江雨生對著那豬糠似的稀飯也下不了嘴,又被敏真哀怨的目光攪得好似被針扎。他嘴角狠狠抽了抽,終於妥協。

  ***

  顧元卓的新居和江家一個朝向,大陽台外的景色沒什麼不同。

  晚來風疾,已夾帶著星星點點的雨水。窗外烏雲如煮開了的湯鍋般翻滾,遠處閃電如神出鬼沒的靈蛇。

  屋內燈光明亮溫馨,家具擺設十分優雅別致,卻沒有什麼個人風格。

  想來是顧元卓讓下面人操持辦理,手下沒把握將上意揣摩得百分百透徹,於是乾脆照著裝修雜誌書來弄。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家中所有用具都配成套,精美考究。綠植都來自園藝公司,人家每周都還要上門護理一次的。而家具則是某美國名家工作室出品,國內買不到,想必是漂洋過海運來的。

  顧元卓今非昔比了。以前他還做二世祖的時候,也不敢這樣大手筆花錢的。那時他所有的開支都要從基金里支取,大筆消費的來龍去脈都要解釋得一清二楚。

  換作別的二世祖,躺在祖產上吃吃喝喝,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顧元卓就一直想著擁有自己的事業,供自己調配的金錢,不受任何人掌控。

  他跌倒過,又站起來,然後成功了。

  江雨生的內心裡,不是不為他感到驕傲的。

  他並不是陪伴著顧元卓走向成功的那個人,也沒打算和顧元卓分享勝利的果實。但是江雨生覺得,過去所有歡愉和悲傷的歲月,在這片榮華面前,都沒有虛度。

  敏真這樣的少年人,胃如無底洞,對牢一鍋豆腐魚吃得全神貫注。

  江雨生倒是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顧元卓開了一瓶香檳,同江雨生分享。

  “令堂和你姐姐如今怎麼樣了?”江雨生問,“敏真和子紹這孩子一直通郵件,但是你侄兒不怎麼提家裡的事。”

  “都還是老樣子。”顧元卓說,“我媽依舊住在巴黎。我姐再婚了,新姐夫沒什麼錢,但是人品還不錯。還有我那個妹妹。你還記得嗎?我爸和那個洋女的滄海遺珠?”

  江雨生都快忘了那個可憐的混血小女孩了:“她怎麼了?”

  “她生母死了。”顧元卓說,“吸毒過量。”

  江雨生輕輕啊了一聲。

  顧元卓說:“我現在是她的監護人,把她安置在寄宿學校里。她只比敏真小半歲,她假期跟著她一個姑婆住,和我並不親近。但到底是我爹的骨血,我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面。”

  這是男人的職責。有了能力後,就要將身邊的血親好友,都照顧得妥妥噹噹的。

  敏真百忙之中問:“叔叔你現在也種花了?”

  “學了點皮毛。”顧元卓說,“養得不如你舅舅的好。我的那株月季長得如何了?”

  “哎呀,可漂亮了!”敏真說,“就在家裡陽台上,舅舅你帶他去看看唄!”

  “改天吧。”江雨生淡淡道,“嘴巴里有食物的時候不要說話。”

  敏真埋頭繼續啃魚頭。

  江雨生端著酒杯,起身朝客廳地落地窗走去。

  一場大暴雨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烏雲如一堆碎石懸在眾人頭頂。樓下公園大道堵如一條燈帶,鳴笛聲隔著真空玻璃門傳隱隱傳來。

  “我要為紐約那晚的事向你道歉。”顧元卓在身後低聲說。

  江雨生斜睨他一眼:“被狗追,差點挨槍子兒的又不是我,你向我道什麼歉?”

  顧元卓背著光,雙眼卻映著不知哪兒來的光,注視著江雨生:“你怎麼知道郭信文枕頭下有搶?”

  江雨生翻了個白眼:“也許這些年我和他一直暗通款曲,夜夜尋歡作樂。”

  “既然是‘也許’,那就是沒有的事了。”顧元卓狡黠笑,“雨生,你還是這麼不擅長撒謊。”

  江雨生咬牙,喝了一口酒。

  顧元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沒有靠得太近,姿態也很是彬彬有禮。

  “我那晚態度輕浮了,你教訓了我,是我活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變得像個小男孩一樣。只是一想到再見你,就像回到了十年前,渾身都躁動,腦子裡全是些幼稚的主意。我覺得很慚愧。”

  二十二歲的顧元卓,開著嶄新的跑車,穿著淺藍的襯衫,皮膚曬成金棕色,總是嬉皮笑臉地跟在江雨生身後,如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

  他健朗、陽光、坦誠、鮮活,光芒閃亮,將江雨生從他幽深的洞穴里吸引了出來。

  “大概是郭宅留給我的記憶影響了我。”顧元卓說,“總之,我不會再那麼冒失了。雨生,你能原諒我嗎?”

  江雨生望著顧元卓。

  時光女神真是眷顧這個男人。他的面孔滄桑了許多,可一雙眼睛,依舊宛如赤子。他靈魂里那熱烈明朗的光,從未熄滅過。

  “發生在紐約的事,就讓它留在紐約好了。”江雨生,“我是真的沒有等你,元卓。我希望你清楚這點。我現在有了新的生活。我並不想回頭。我們過去很美好,所以何不就讓它留在記憶里呢?”

  “我知道。”顧元卓一臉頹意,仿佛已經泄氣,“我回國,也是正經為了工作。以後我們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能總是繞道走吧?雨生,我想和你做個朋友,大家以平常心相處。”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叫做戰略性撤退。保存有生力量,尋找更適合的時機再次發起進攻。

  江雨生嘲道:“你缺朋友麼?用的著從前任這裡尋找友情?”

  顧元卓苦笑:“在我落魄的時候,還留在我身邊的人,並沒有幾個。”

  江雨生沉默了。

  他們倆曾像兩隻流浪狗,蜷縮在江雨生那間小小的宿舍里,互相取暖,舔舐傷口。

  那段灰色壓抑,不堪回首的歲月。其實只不過短短數月,在回憶里,卻像有一年那麼長久。

  “雨生,你與我,不僅僅曾經相愛過,還是患難之交。”顧元卓說,“這份情誼畢生難得。你能明白我想要和你重修舊好的心情嗎?”

  江雨生明白的。

  不關情愛,只是戀舊。快要溺死時抓住的浮木,也都會收藏起來,以便回憶自己怒海逃生的艱難壯舉。

  況且,患難確實見真情,考驗人品本性。

  江雨生哪怕只是和他顧元卓做朋友,他的友情也都會比別人牢靠許多。因為他已接受過了考驗。

  誰不想在生活中多結交些可靠的朋友呢?

  “我們當年是和平分手的,並不是怨侶。我也不想把關係弄得太僵。”江雨生平心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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