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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已複雜得足夠武裝一支足球隊,不需要再來一個多心眼的朋友。

  “用親情做的陷阱, 有時候明明看得真切, 卻還是身不由己要往裡面跳。”敏真嘆息,“顧叔叔發覺不對勁的時候, 應該已經涉足很深了。但是他還是繼續走了下去,沒有抽身。應該是自信吧。他之前的人生,確實太順遂。”

  尹慧中問:“他都做了什麼?”

  敏真用力皺著眉,需要很用力地,才能正面回答這個至今仍能觸動她傷痛處的問題:“他挪用了手中客戶的錢。很多,很多錢……”

  尹慧中猛地倒抽一口氣,驚惶地瞪大了眼。

  敏真啼笑皆非,不得不提醒她:“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慧中。都已經過去了。”

  從尹慧中伊甸園般的世界出發,她簡直不能想像怎麼樣的父親會利用親情哄騙兒子挪用別人的錢來給自己補窟窿。做父母不給兒女鋪路,還反過來踏著兒女的脊背往前走,這是多麼恐怖的事。

  但是顧衛東有他的一套理論:顧家因他而存在,顧元卓的將來也全系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不倒下,那顧元卓也並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可悲的事,當年的顧元卓,也是這麼認同的。

  “那然後呢?”尹慧中忙問,“債主找上門來了嗎?”

  “是……”敏真說,“不過那是後面的事了。在這之前,他們還有許多許多事要辦。”

  事後敏真回憶那一日,總懷疑自己的記憶有斷片。

  似乎只是鏡頭一轉,暮色就已四合,秋蟲呱噪嘶鳴。月色似探照燈懸掛在高空,光柱不偏不倚地對準了他們家。

  這讓敏真不禁有個錯覺。仿佛這個房子不過是舞台上的一個布景。走了出去,外面觀眾座無虛席,正在興致勃勃地觀看他們一家人的表演。

  敏真混亂的記憶里,那夜家中似乎一直沒有開燈。人們在黑暗中謹慎地行走、說話、吃飯,像戰區躲避炮火攻擊的難民。

  顧元卓在客廳沙發里坐了很久,江雨生一直坐在他身旁。他們用極低的聲音交談著,但是誰都沒有失控或者哭泣。

  顧元卓一直把臉埋在手裡。江雨生摟著他,不住地親吻他的額角和肩膀,努力將戀人健碩的身軀擁在懷裡。

  “我會在你身邊的。”敏真聽到他不住地對顧元卓保證,“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會一直守著你的。”

  顧元卓沒有回應,但是他漸漸不再顫抖。

  然後,江雨生站了起來。他的臉色依舊很不好,但是神色是鎮定的,就像一頭母獅,溫柔堅定,飽含著愛的憐憫。

  敏真頓時放下了心來。

  大難臨頭,萬幸家中還有一根主心骨沒有倒。

  江雨生打電話叫了外賣,並且逐一打開了屋裡的每一盞燈,讓光明驅散這個家中每個角落裡的黑暗。

  千事萬事,死者為大。江雨生決定陪顧元卓前往紐約,處理顧衛東的後事。

  半個小時後,外賣員和一個花白頭髮的小老頭同時出現在大門口。

  陳律師確切說來,是顧太太的私人律師,負責顧家的家庭事務,服務已近二十年。與其說是律師,倒更像個老朋友,是顧家姐弟的長輩。

  這個長輩實在其貌不揚,短小的胳膊和腿像是從圓溜溜的身軀上發出來的細芽,毛髮稀疏的腦袋好似曾不小心落在地上,又再按了回去。因著地的一面摔得扁平,以致看著就像一個窩窩頭。

  他穿著不多,卻捏著手帕不停擦著汗。都是仲秋時節了,哪裡熱到這個程度?況且這年月,誰還會用手帕這玩意兒?

  可就這麼一尊滑稽的土地爺,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一進來就發號施令,將江顧兩人指揮得團團轉。

  “現在就去收拾行李,我已經定好了今晚十一點的機票。江教授,我自作主張,也給你訂了一張機票。你是會陪著阿卓一起去的吧?”

  江雨生怔怔地點頭:“這是當然的。”

  “辛苦你了。”陳律師感激地朝江雨生點頭,又對還縮在沙發里的顧元卓喝道,“元卓,給我站起來!留著眼淚在你爹靈堂上哭個夠,現在你就算窩在沙發里結個繭,你爹也不可能自己從太平間爬起來跑回家。”

  江雨生不忍心:“他還需要點時間……”

  “時間?”這白眉老頭瞪圓了眼,“股票才不管你是不是死了親爹,明日太陽一升起,它照舊還會繼續往下跌。他坐在家裡,哭得眼珠子掉出來,難道能把顧家的江山哭回來?趕緊葬了他爸,然後打理公司的才是正經事!”

  這窩瓜老頭說話如此直白,且毫無忌諱,讓江雨生好生錯愕。

  老頭戲劇感十足,激動地揮舞著兩隻細細的胳膊,朝顧元卓嚷嚷:“元卓,萬事逼上頭,總要分個輕重緩急的。你爸的死還遠不是最麻煩的事。別用這眼神看我。你還尿床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你爸這個老東西,且死他的吧。你和你媽總還要繼續生活。不要看著江教授,他也不能替你把什麼事都做了。自己的親爹自己埋……”

  “我沒說不管我爸的後事。”顧元卓被念叨得不得不開口,“陳叔,你能不能不要老提我爸的……”

  陳律師嘆氣:“你家就你一個男丁。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了你把自己當牛馬用的時候了。站起來吧。”

  顧元卓被江雨生溫柔安慰了數個小時都呆坐不動,此刻被長輩一番潑罵,終於自沙發里站了起來。

  他們匆匆收拾行李。江雨生才從歐洲回來,雙腳落地不足十個小時,就要再度啟程,奔赴美洲。

  江雨生忽而驚問:“敏真怎麼辦?”

  他們自然不方便帶著敏真去處理後事,孩子還要上學呢。而江雨生並無可信的人能託付孩子。

  “還能怎麼辦?”陳律師鄙夷地瞅著兩個茫然無措的年輕人,“元卓,把孩子送去你媽那裡住幾天。”

  那個宣布自己丈夫的死訊,就同談論窗外天氣一樣的顧太太?就算老人家不會刁難孩子,顧家還有個武力值過警戒線的母夜叉顧元惠呢。

  江雨生立刻表示反對:“敏真和顧家人都不熟,她會不習慣的。”

  顧元卓還未說什麼,陳律師又開口冷笑:“她不習慣,顧太太也會讓她習慣的。不看僧面看錢面。顧家眼看就要被大水沖得一空二白,這孩子的舅舅卻身價過億。江教授你放心,顧家沒準會在路上撒上花瓣歡迎她的到來。”

  江雨生按著抽疼的太陽穴,說不出話。他是清高的知識分子,說話做事最講究姿態好看,實在有點招架不住這土地爺的尖銳刻薄。

  顧元卓的臉轟的一聲,紅紫青三色輪流轉換,讓人卒不忍睹。

  可別說,老頭兒的話確實對他起到了良性刺激。敏真眼見著一股兇悍的殺氣自顧元卓身上迸發出來,

  敏真有點明白為什麼顧太太偏偏請這個老頭來了。

  將敏真送去了顧家後,顧元卓三人馬不停蹄地奔赴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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