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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復見狀道:「我來。」

  他里外衣物皆已被雨水血水浸透,剛剛由李萍督促著脫了濕衣,換了一身郭靖的舊衣,略嫌長大,松松垮垮地籠於身上。他將袖口卷至肘彎,洗淨雙手,接過一應器具,於郭靖身側坐下,叮囑道:「別看。疼的話勿要傻忍著,讓我知道。」

  郭靖臉上微微一紅,應了一聲,依言將頭扭了開去。

  慕容復觀察傷處,頭也不抬地問:「有沒有酒?有的話,給他喝上一口。」

  蕭峰應道:「有。」擰開酒囊遞過。

  郭靖感激地抬頭看他一眼,就著蕭峰手裡喝了幾大口。烈酒入喉,頓感一線火辣灼燒入肚,不多時酒勁發作,頭暈目眩,疼痛之感果真大大減輕。笑道:「這酒真有勁兒。怪道聽我二師父說關二爺刮骨療傷,要喝酒呢。」

  蕭峰道:「不錯。酒勁就好比麻藥一般,從前兄弟們受傷需要開刀的,若是恰好沒有麻藥,都拿烈酒代替。但是今天可不敢再給你多喝了,再多給你,恐怕要刮骨療傷的人是我。」他有意談天說地,引逗郭靖談笑,藉此轉移少年的注意力。

  慕容復不理會他二人說笑,眉頭微蹙,全神貫注,下刀於箭傷處切了個十字,以鑷子鉗住箭頭根部,輕輕撼動。

  箭頭嵌入極深,被血泡過,滑溜難以著力。他的手穩而輕,動作帶著屬於高手的精確和冷靜,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郭靖不再說話,咬牙忍受,額頭逐漸滲滿細小汗珠,整個身軀微微顫抖。

  過得半晌,忽聞慕容復低聲道:「好了。」將一個血淋淋的箭頭抬手拈起,「當」一聲丟入托盤。

  郭靖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登時鬆弛下來,搖搖欲墜。慕容復順手扶住,安頓他於炕上躺臥。

  李萍適才背過臉不忍觀看,此時亦鬆了一口氣,急忙過來幫忙處理傷口。慕容復便任由她接了過去,自行起身淨手。

  他洗著手,問:「這把短劍是誰的?好東西。」

  李萍道:「是靖兒的,算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原是丘道長于靖兒出生時相贈的。」想起亡夫,黯然神傷。

  慕容復詫道:「既是郭家舊物,如何劍柄上卻刻著別人的名字?」

  李萍道:「這是有緣故的。」遂將當日情形道出。

  慕容復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如此。那另一把刻著郭靖名字的短劍,倘若不曾失散,如今合該在楊家後人手裡。」

  李萍點頭。

  「說是札木合失了部眾,帶了五名親兵逃到唐努山上。」蕭峰舉起酒囊慢慢地喝著,接續適才的話題,告訴李萍道。

  「……那五名親兵乘他吃羊肉時將他擒住,送到鐵木真帳中來。鐵木真大怒,說:『親兵背叛主人,這種不義之人,留著何用?』下令將五名親兵在札木合面前斬首。說是他斬了這五名親兵之後,問了札木合一句話。」

  李萍聽得甚為好奇,問道:「他問了甚麼話?」

  蕭峰道:「他說,『……咱們還是作好朋友罷?』」舉酒囊喝酒,沒有再說下去。

  李萍想了一想,道:「啊喲,這個札木合明明同他是義兄弟,又背叛了他。可是倘若他真能痛改前非,大汗又有容人的氣量,也未免不是美事一樁。聽這意思,大汗是肯原諒他了?」

  慕容復擦著手走回,聞言深深地搖一搖頭,道:「札木合必須死。這跟鐵木真原諒不原諒他關係不大。」

  李萍一怔,問道:「為什麼?」

  慕容復道:「鐵木真是英雄,札木合也是英雄。草原上容不下兩個英雄。」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皆沉默下來。

  郭靖本來極安靜地臥著,一聲不響,這時忽而睜開眼睛,喚了一聲「師父」,伸手輕輕牽住他衣袖,問道:「你也原諒蕭叔叔了罷?」

  慕容復與蕭峰皆微微一怔,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目光撞到一處,觸電一般地分開。然而被郭靖一雙黑亮亮的眼睛望著,目光清澈,又是嚴肅,又是信任,無從說謊,也無所遁形。

  慕容復答非所問地道:「醉了。」抬手試一試郭靖前額,見沒有發熱,立起身來。

  「讓他早些睡罷。要是晚上發燒,朱聰留得有藥,給他吃上一劑,不見效力的話再來尋我。我同蕭峰先回去了。」

  李萍答應下來,半哄半勸,哄得郭靖再度躺下,給他蓋上被子。見他安靜下來,於枕上似睡非睡模樣,忽閃著濃密的睫毛,神色嚴肅,還似同小時候一樣,但是卻已經長成一個濃眉大眼、英氣勃發的少年了,依稀同他父親年輕時的神氣面貌有幾分相像。

  不由得又是疼惜,又是難過,嘆道:「長大了。男孩子大了,有些事情當媽的再管就不合適了。他自幼沒有父親,今後公子同蕭大爺務必要替我好好的管束他。」說著將頭扭了過去,眼淚便滴了下來。

  「放心。」慕容復已經率先踏出門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們自當辦到。」

  一落了單,二人俱沉默下來。此時天色已然微明,東方霞光初現,一場惡戰結束了。草原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他們在黎明前的黑暗裡並肩沉默地行出一段,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慕容復忽而輕咳一聲,道:「你自己一個人回去罷。今晚我還是回山上去住。」

  蕭峰不答,收住腳步,伸手捉住慕容復肩膀,輕輕用力,力道溫和而堅定,將他的身子扳轉過來,令他同自己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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