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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後,他甚至碰它不得,稍一觸及,便是灼膚之痛,似烈火燒炙,傷及筋骨。

  而現在,它乖巧安靜地待在她手中,作為砍下他頭顱的利器待在她手中。

  或許本該如此,或許應當如此……

  第七十一章

  寧熙見過那位年輕的天子。

  玉樓之上, 遙遙望去,只覺旒冠巍巍,華服壓身, 極是清貴莊重。

  然則當時匆匆一瞥,未曾過多交涉。

  後來正式面談,是在寧熙的刻意安排下。

  她問他:「陛下常聽聞君權神授, 可否聽聞神權君授?」

  「你!」

  方才還處之淡然的天子,猛然間像被毒針扎到般暴怒。

  「你在胡說什麼?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妄言?!想是活夠了!寡人現在就命人將你拉出去處死!」

  「陛下不能處死妾身,您沒有權力。」

  她是聖子禁臠,是聖子的私有物,是神明的附庸。

  天子就算貴為天子,也只是凡人。

  人, 怎麼能動神的物品呢?

  天子原本鐵青的神色更加陰鬱, 陰鬱之下又夾雜著被揭穿的羞惱。

  清貴又莊重的天子啊,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被壓在神權之下。

  俗言道——天地君親師。

  先有天地後有君,任他怎番折騰, 都越不過天地神佛,亦越不過降世聖子。

  所以當公輸玉斬殺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的忠臣良將時,他不敢發一言, 不敢吭一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屍骨堆山,血流成河。

  他沒有辦法救他們, 更不能對神明的決定有任何異議。只有忍耐,不停的忍耐……

  然則此時此刻。

  那位亡國公主對他說:神權君授。

  看似輕飄飄的四個字,卻狠狠嵌入他心底, 重若萬鈞。

  神權…君授……?

  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乍然聽到只覺得荒謬。然而細思過後, 不由沉吟……或許,或許……

  「你怎麼敢有這樣的想法?簡直荒謬,十分荒謬!」

  「是嗎?可是陛下您在動搖。」

  「胡說!寡人怎會動搖?寡人是天子,是天之子,敬拜天地神佛最是虔誠,你休得污衊!」

  「若未曾動搖,您何故如此慌亂?又何故虛張聲勢?不應一笑置之,轉身離去?何必固留此處,與妾身辯駁?」

  「你…你……寡人只是好奇,你如何生出這般恐怖心思?竟敢對神明不敬?」

  「妾身並非不敬神明,只是不敬公輸玉。」

  「為何?公輸玉是聖子降世,是神明化身,雖未得金身,卻是世間最接近神的存在。他諦聽神的話語,頒布神的旨意,是連接世人與神明溝通的橋樑,我們理應敬重他。」

  「是嗎?陛下怎知他不是借神佛之名,憑一己私慾,行齷齪之事?」

  「放肆!你如何敢質疑聖子?」

  「陛下就這般確信他是聖子?一家之言,何人可證?」

  「他降世時天生異象,皆是有目共睹。況且公輸一族世代為巫,掌祭祀禱祝,從未出錯。一家之言,可抵百家,何須旁人來證?寡人不信公輸一族,難道信你?」

  「妾身降世亦是天生異象,越國臣民皆認為妾身能帶來無限福祉……可最終結果如何?

  「妾身名義上的夫婿帶來戰爭與殺戮,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一切雖不是妾身親手造就,卻依舊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所以天生異象並非絕對代表幸事,還可能是災禍的預示。」

  「你……你胡說!這樣的太平盛世,說什麼災禍?你想表達什麼?你在指代什麼?」

  「太平盛世?」寧熙的長睫顫了顫。

  「在他掌權之前,或許尚算太平,但遠不是盛世。待他掌權之後,罔論盛世,便連太平也不得了。常年南征北伐,戰火紛飛,天下萬民皆受其累,陛下如何能空口說出『太平盛世』四字?」

  天子瞬時啞然,無從辯駁。

  「聖子降世,理應造福於世,造福於民,可您見他為天下萬民帶來什麼?

  「天子若失德,聖子便可出言罷黜;聖子若不仁,何不將其廢黜?」

  「廢…廢黜?這怎麼能?他可是聖子呀,誰……誰敢廢黜聖子?」

  「若是您願意,他可以不是。」

  天子瞳孔猛然一縮,怔怔望著她,許久說不出話來。

  「……神權君授,把神明的話語權掌握在君王手中,讓它們成為您的工具,供您差使。」

  「這般離經叛道的話,你怎麼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公輸玉是聖子一事,由公輸家自己定論,未得其他巫祭首肯,故而妾身覺得是一家之言。若是陛下願意,這『一家之言』可輕易推翻,聖子的名號您想予誰便予誰。」

  「萬一他真的是聖子呢……這樣做,豈非冒犯神明?若是降下天罰……」

  「世人皆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可誰人真正見過神明?誰人真正諦聽神音?所謂神跡皆如巧合,焉知不是巫祭為了集權編造出來的謊言?

  「陛下害怕天罰,害怕黎民受苦,可繼續任由公輸玉肆意妄為下去,最後的結果較之天罰,何如?

  「既然如此,何不一試?」

  寧熙神情淡漠,不悲不喜,不興波瀾,似乎在冷靜客觀地闡述某件事實,而非誘導人做出忤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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