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未有幸,一起說聲願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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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晚入夢後,便化成了原形,還是一隻小小的雜毛狐狸。我極其難得地出了門,將她一路送到我初遇她的那個山洞中,又從外面搬了很多石頭,把那山洞堵死,這才回了酒館。

  回酒館的途中,隱約能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一直追隨著我,那視線不遠不近,卻十分熾熱。轉過去瞧,卻又瞧不見,幾次三番,我自己都覺得疑神疑鬼了些,索性不再去管,加快步伐,一路走了回去。

  那杯酒耗費了我極大的精力,我也因此長睡了幾天。

  今天日頭正好,我醒來後瞧了一眼,十分難得地多了些閒情逸緻,便找慕思拿了個灑水壺去給院子裡的花木澆水。

  那些花木一向都是慕思在照料,這酒館開了半年。那些從蒲市移來的種子都已經發了芽,有些長得快的葉子甚至已蓋過我的膝蓋,可見慕思照料他們十分盡責。二樓老舊的留聲機里放著一首戲曲,我邊哼著曲調,邊半彎身子,澆花澆得正起勁,忽然有個聲音遙遙傳了進來。直傳進我耳里。

  「楚幸,你躲著的那個人,快要來了。」

  ——是穿過門前的長鈴傳來的。

  所有人,包括慕思,怕是都不知道,我在那酒館門前掛的長鈴,不只是一隻長鈴。

  眾人只知,風塵酒館前有隻長鈴,求酒人搖動長鈴,老闆娘認為其有緣才會引進來,因此那些前來求酒的人從來都只搖動長鈴,並不過多言語,許多人甚至以為搖得愈響,我愈會動容。實則不然。

  那長鈴是個寶貝,乃許多年前我的一位故人相送。可惜他送我那會兒,愚鈍萬分的我並沒有看出這長鈴的特別之處,等多年後的我好不容易覺察出來,他卻已經成了故人,不知去向了。

  所以說這世間事,真是十分無常。

  也不知道倘若有一天,這位故人知道了我把他送我的這長鈴放在酒館前,當作鑑別客人的工具,該做何感想。

  話說回來,這長鈴的秘密,就是倘若有人站在長鈴前說話,身為長鈴的主人,也就是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第一時間聽到——這個秘密,世上除了我和那位送長鈴的故人,應當再沒人知曉。

  但眼下這人顯然十分了解,她沒有動一下長鈴,只是對著長鈴輕聲言語,說出的話卻宛若驚雷——分明是篤定了這句話後,我一定會見她。

  「慕思,慕思!」

  慕思正在廚房做飯,聽到我的喊聲,便擦了袖子跑來後院,額角還沁了兩滴汗。

  我揉揉額角,指了指門口:「你去把門口的那個人請進來。」

  慕思困惑地看我一眼:「楚姐姐,我沒聽到有人搖鈴啊。」

  我把灑水壺放下,轉身往樓上走去,老舊的留聲機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文,火辣的日頭穿過玻璃牆照在我踏步的台階上,瞧啊,這位新客人也還真是選了個好日子。

  「去吧,我聽到了。」

  「抱歉,以這樣的方式讓你見我。」

  慕思將那人帶到我跟前時,我照例上下打量了幾遍,是個長相頗好的女孩,她留著青綠色的短髮,左耳耳骨處扣了個別致的倒三角耳釘,微喇的襯衫半敞著,露出漂亮的鎖骨,打扮中性。但不可否認,十分迷人。

  她站在我面前,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沒笑,總之她雖這樣說,整張臉上卻連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我挑挑眉,示意她坐下,又將桌上的茶壺取來,替她滿了一杯茶。

  「來我這裡的人,從來都只求酒,可他們不知道,我制的茶,也十分好喝。」

  她面無表情地坐下,唇瓣貼著杯口,品了一品,隨即點點頭道:「名不虛傳。」

  我又替她倒了一杯,在倒的這個過程里,微笑著看她:「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她果真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沒有看錯的話,那人叫涼宮長諭。一個月後,你會再次見到他。」

  那杯茶已經滿溢出來,我卻心頭大動,沒察覺到手下的動作,一不小心,就灑了許多,那些流出來的茶像是終於掙脫了束縛,在桌上肆意鋪展開來,又沿著桌角傾瀉而下。

  那滾燙的茶明明滴了許多在她的衣服上,她卻只是看一眼,連站都不曾站起來。

  她定定地看著我,同我表明身份。

  「我是一位預言師,我叫蕭里。」

  小的時候我曾聽爺爺說過,這世上有一種身份,叫作預言師。他們擁有普通人沒有的陰陽眼,能夠透過當下的時光,看到所有人的未來。他們通常以此謀生,為人瞧未來事預未來言,是以被稱作預言師。

  可是預言預言,預的都是窺破不可說破的天機,那些人天賦異稟。從小就比尋常人要通透許多,但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也要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代價,就是要承受泄露天機的懲罰。

  ——從古至今,這些預言師們,壽命都十分短。

  我不知道爺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又有沒有例外,總之今天站在我眼前的這位蕭里,她是找我來求一杯可以以命換命的酒。

  「我原本就活不長,只是過於貪戀這世間的某些溫暖,一直不肯離開罷了。可是如果有朝一日,連這個給予我零星溫暖的人都走了,那我再繼續苟活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可以替所有人預言。卻唯獨不能替她,甚至連她什麼時候會離開這人世都不知曉。

  「我想要保住她的命,哪怕代價是……犧牲我自己的命。」

  她垂了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圈處投下一片光暈,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我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看見小時候爺爺說過的活生生的預言師,興奮激動之餘,還十分難得地保持了一絲理性,一絲,對我自己能力估量後的理性。

  「這個世上,所有事都有它既定的軌跡,就譬如說人的性命,從來都是由上天安排。我只會釀酒,可這酒並不能夠改變天命,因此你說以命換命,我無法做到。但我可以幫你釀一杯倒轉時光的酒,你可以在這場倒轉的時光里,盡力挽救你想要挽救的人的性命。挽救成功,她自然能年年歲歲地活下去,可倘若不成功,你也要記住,這杯酒用的是你餘生的性命。換言之,即便你沒能成功挽救她的生命,你自己也無法再活下去。

  「這就相當於一場夢,所有人都會按照原本既定的軌跡來發展,唯獨你是局外人,也只能靠你自己來盡力改變這倒轉一天所發生的事,改變不了。就同你想要救的這個人一起赴死。

  「即便是這樣,你也還是要求這杯酒嗎?」

  蕭里緊閉雙目,良久後,一個簡短的字符從牙縫裡蹦了出來。

  「是。」

  情之慾念,何其強大。

  以前聽爺爺說起預言師時,尚還年幼的我極其神往,覺得能夠透過人身看到他們的未來。是一件很酷的事。那之後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我都為自己沒有陰陽眼而沮喪難過,後來還是爺爺把自家古董店裡最好看的蓮花銀戒給我戴在手上,才令我勉強從這件事中抽身出來。

  但是今天,在蕭里的故事裡,我漸漸發覺,有時候,做一個異類,即便是天賦異稟的異類,人生大概也並不多麼快樂。

  她甫一生下來,就是天定的預言師,擁有別人都沒有的陰陽眼,所有人在她眼中都不一樣——她能透過他們的頭顱,看到他們的名字和壽命。

  大抵是異能者的人生都頗多坎坷,她不到兩歲,蕭家父母就雙雙死於一場車禍,肇事者支付了一筆巨額賠償款,卻又偏偏被好賭的爺爺偷走,從此不知所蹤。

  ——年幼的蕭里只得和身體孱弱的奶奶相依為命。

  咿呀學語時,她就能精準地指著路上的行人說他們會死於何時何地,奶奶對此十分震驚,而在無數次實踐過後,奶奶漸漸發覺,她並不是胡扯,她是真的擁有這樣的能力。

  思慮良久,奶奶最終決定極力隱瞞——蕭里年紀小,尚不諳世事,但她卻知曉。異能者在這現世里,是太過特別的存在,倘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她這一生都不能平安順遂。

  她生下來就擁有陰陽眼,真不知該說是福還是禍。

  奶奶能做的,就是在那可能成真的禍事發生前,用盡全力保護她。

  因此她長到十幾歲,倒也算是平平安安,有驚無險。期間也曾有幾次差點將自己的預言說出口,所幸還是在最後關頭想起了奶奶的教導,忍了下來。

  這樣的平靜,一直持續到高二那一年。

  那天清晨,她照常騎著自行車去學校,直至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恰逢紅燈,她便停了下來。

  忽然一個激靈閃過,她眼前出現了一幕車禍的場景——那場景里,一輛小汽車不知為何失了控,從另一條岔路上直直地駛過來,恰巧撞向剛走到十字路口的卡車,卡車受到劇烈的撞擊,車身整個傾倒下去,而後滑出去數米,等到徹底靜止下來的時候,已經將原本行在車身後的幾個行人和自行車都壓在了車身之下……

  她渾身一抖,從預言中抽身出來,回過頭看了一眼,恰巧看到那場景中的卡車,就停在自己的身後。

  而那場景中被壓在車身下的某輛頗為顯眼的紅色自行車,此刻就停在她的身旁。她順著那自行車看上去,只瞧見一個女孩子穿著一身和她一模一樣的中學校服,扎著一頭清爽的馬尾辮,看起來活潑又青春。而她的頭頂,一個大大的「16」在此刻顯得尤為刺目。

  她愣了片刻,紅燈轉瞬之間變了綠燈,女孩子踩上自行車就預備向前走,蕭里不知是腦中的哪根筋錯了位,竟猛地伸出了手,拉住了那還未前行的女孩子。

  「別去。」

  被拉住的女孩子莫名其妙地看蕭里一眼,手上用了三分力,預備甩脫她的手。

  「你幹什麼啊?我快遲到了。」

  蕭里不作聲,但卻固執地沒有鬆手,原本停在兩人身後的卡車已經緩緩向前駛去,瘦弱的女孩子沒有她的力氣大,只能被她拉著,眼睜睜地看著綠燈亮起,眾人都一一離開,急得像是都快要哭出來了。

  「你和我一個學校的吧?我說你是不是哪個同學找來報復我的?今天就是故意要讓我遲到是吧?我和你說,你要是再不放手……」

  女孩子仍在喋喋不休,那廂就傳來「砰」的一聲……

  預言中的場景已經發生,蕭里閉了閉眼,緩緩鬆開了手。

  「走吧。」她說。

  蕭里轉身,將那隻原本抓住女孩子的手把到龍頭上,騎著自行車遠去,徒留那個被救了一命的女孩子雙目圓睜,怔愣在當場,半晌都回不過神來,一點一點望著她消失在視線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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