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你怕不怕我?(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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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平是座江中島,他們先前來時,便要乘著船夫的船,過這一條浩渺無邊的江。

  聽船夫說,這江平日裡倒也無波無浪,可是一旦起了大風,江水便會變得湍急,有時運氣不好,船還會觸礁。

  韋晚望著陰沉沉的天,心道自個兒不會就偏偏這麼不巧遇上吧。

  這念頭剛起,她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挾裹著離開了船身,離開了江面,直往九重天上衝去,恰在此時,一隻手忽地伸來,將她從那漩渦之中強行拉了回來,她轉身,謝子染正拼力拉扯住她,那股力量顯然也挾裹著他,逼得他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是極痛苦的模樣,可是仍舊沒有放手。他甚至微微張開了懷抱,想要將小狐狸韋晚護到懷裡。

  可她如今的身子,已經不是那只可以被他抱在懷中的小狐狸了。

  「謝子染,你放手,再這樣,我們都會被卷進去的!」她竭盡全力想要甩脫那隻被拉住的手。

  她想。若是她註定要死在這江上,她希望謝子染活下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韋晚在奮力掙脫時,忽地瞥見那原本渡他們過江的漁夫已經騰了雲,站在她身後。

  她頓時瞭然——這漁夫,本就是江中的精怪,靠吸人精氣為生,如今見著了有些術法的她和謝子染,自然不會放過。

  她原本想轉了身。同那精怪盡力一拼,卻只覺身體一輕,那股挾裹的力量消逝,自己從半空之中平穩地落了下來,直落到了江邊的岸堤之上。

  「謝子染!」她幾乎是在落地的同時便喊出了聲。

  ——她離開了,謝子染便要替代她,被那股駭人的力量吞噬。

  她眼瞧著謝子染離那精怪越來越近,周身的光也越來越弱,她雖笨,卻也知道那是謝子染的精氣……

  再無他法,她將懷中藏著的三粒藥丸取出,一口氣吞下……

  說也奇怪,那三粒藥丸剛下肚,她的臉上立時便長出了一朵芙蓉花,那花根從脖頸處起始,一直連到嘴邊。只是可惜,還未開花。

  她只覺自己術法精進了不少,用了全力攻向那精怪。那精怪只顧著和謝子染痴纏。吸食他的精氣,一時竟未發現這股力量,被打了個正著,直直地便掉下雲頭。可他分明都已化了真身,卻仍舊不死心,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挾裹了一股巨大的浪潮,衝著岸上的韋晚打去……

  謝子染便是在此刻飛身護到了她的身前。

  韋晚自知躲不過,便閉了眼。隔了許久,卻沒有體會到預想中的焚身之痛,反倒是身子一重,好似有個人癱軟在了她身上。她立馬睜眼,只瞧見力竭的謝子染承了那浪潮,猛地向前吐了一口血,整個人再無氣力,直直地癱倒在她眼前。

  「謝子染!謝子染!」她忍不住喊出聲,將他抱在懷中,卻只覺得他的身子越來越冷,冷得她都害怕起來。

  「晚晚……」他剛一開口,嘴裡就溢出了許許多多黑色的血塊,那些血塊順著他的嘴角流下,落到地上,觸目驚心。

  他的眼裡滿是不舍,他的身子微微發抖,他甚至還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面龐,試了幾次,終究還是沒能抬起來,最終只得望著她的眼睛,流下了一滴清淚。

  「我想護你一生一世的啊。」

  韋晚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她抱著已經閉了眼的謝子染,哭得抽吸的力氣都沒了,嗓子全是啞的,她低聲嗚咽著,只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謝子染,你回來啊!」

  謝子染最終還是被救活了。

  因韋晚敲了三下玉牌。

  九尾狐妖紛紛前來,將內丹打入謝子染體內,謝子染承了這樣多的修為後,原本已經停止的心跳終於又有了聲息。

  可他還未醒過來,韋晚便要跟著那個年長的女妖精回赤峰了,她不知自己是不是狐帝,可他們執意要擁她為帝,而沒有這個身份,謝子染必死無疑。

  九尾狐妖們將內丹都貢獻了出來,她承了這樣大的一個恩情,是當真無法再留在謝子染身畔了。

  臨行前,她蹲了下來,凝視著那個躺倒在地、眉目如遠山的人。良久,彎下身子,在他唇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你不必再護我一生一世。

  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願望便是——

  「謝子染,好好地活下去。」

  才不枉我以離開你為代價。

  那日後,小狐狸回到了赤峰,那個九尾狐妖的聚集之處。

  上古時期,九尾狐一族在害人一事上發生分歧。有的狐狸堅持不害人,自個兒修煉,有的狐狸卻以吸食人的精氣為生。自此分裂成兩派,一派成神,一派化妖。

  那神族,便是如今殘存的上古神族之一的九尾狐一族;而妖族,便是這赤峰上世代傳承下來的九尾狐妖們。

  年長的女妖精同她說,她本是妖族狐帝一脈傳到這一代,僅餘的一位後裔。

  狐帝從前應了父母之命娶了狐後,卻並不喜愛她。往後的年歲里,納了幾個妾室,狐後更無容身之處。待到狐後有了身孕,狐帝才終於對她有了些許溫情,可最終還是被一個妾室誣陷,自此被貶至距離赤峰極遠的一個小山崖上。十里雪飄,她挺著肚子,獨自去了那個山崖,不久後產下了她,又獨自撫養她長大,可是後來……

  後來,怎麼樣了呢?

  她想不起來,她完全不記得從前發生過的種種,不記得那個狠心的父親,也不記得照料她長大的母親。

  年長的女妖精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司命星君的天機鏡,將韋晚對著照了一下,她的靈台霎時清明一片,忽地便記起了從前。記起了那個夜裡,是誰提著母親的狐狸皮,是誰緩緩走到了她的眼前,是誰將她打暈後,帶走了她的記憶。

  是那個總是將她護在懷裡,是那個總能聽到她的腹誹,是那個會對著她說不要傷人,是那個時常罵她笨,是那個會對著旁人信誓旦旦地說屬意她的人。

  是她早就深深根植在心底的身影。

  是謝子染。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她原本就不該愛上他的。

  那些時日裡,她日日將自己悶在屋中,喝酒度日,她將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灌得一點思考的餘地都不留。

  她害怕,怕自己一旦清醒過來,就會控制不住心性。

  ——她不知自己會不會殺了他。

  她這一生,生是為了他,可卻不得不殺他。

  直到那一日,赤峰山上的小狐狸前來通報,說有個滿臉肅穆的白衣男子孤身上了山,將所有攔著的小狐狸統統屠盡了。

  她醉得站都站不起來,晃了晃腦袋,勉強穩住了心神,才沉聲問道:「是何人?」

  「那人說他姓謝名子染,讓小的來通報一聲,要您親自去見。」

  謝子染。

  她忽地閉了眼,捏緊了拳頭。身後的汗浸透了全身的衣衫。

  你何苦還要再出現?她在心中說著這話,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會轉過頭來衝著她挑眉一笑。

  後世傳聞,那一日,方西謝家的三公子謝子染孤身去了赤峰山上,他原先承了許多九尾狐妖的內丹,修的又是滅妖之法,僅僅一盞茶的工夫,所有聚集著的九尾狐妖便全部被屠,偶有幾個還未死盡的,他也要挑出心來,放在腳下踩上一踩。

  何其殘忍。

  赤峰山上新晉的年輕狐帝趕來時,他正一身白衣獵獵、滿手鮮血地站在山頭。山風掠過,他的白衣輕微地拂動起來,好似誤入凡世的謫仙。

  「你終於來了,晚晚。」他還是這樣叫她,卻再也沒法給她一個同從前一般的謝子染。

  韋晚在山中走了一路,踏過一具具九尾狐狸的屍體。她想,他們都是因她而死。

  她本是九尾狐妖一族的帝君。本該庇佑著這些擁護她的狐妖,卻眼睜睜地瞧著他們都死得這樣悽慘。

  「啊——!」她悽厲地對著九重天喊起來,喊出了滿臉的淚痕,似是要喊盡心中的絕望、憤懣,還有那一份她已然不願啟齒的愛戀。

  她的身後長出了第九條尾巴,臉上那朵芙蓉花也應聲而開,從嘴角處,一直向外延伸,直開到了眼角,開滿了半張臉。

  真是好一張芙蓉面。

  她執了劍,一瞬的工夫,便已經移步到謝子染跟前,用劍抵著他的心口。

  「你殺了我母親,我卻還在痴念著你的好,想要放過你。

  「謝子染,你的心太狠了。

  「從頭到尾,你帶我走,讓我跟在你身邊,種種一切,都只是布的一個局吧?你早知我是狐帝之女,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將我這赤峰踏平,將九尾狐妖都誅盡!」

  她將這些話統統說完後,臉逐漸變得猙獰,那些生而為妖的容貌終於全部顯現。她站在他面前,甚至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便將那劍,直直地刺了進去……

  謝子染死了。

  那個站在赤峰山上,著一身火紅的少女終於放下了劍,同時放下的,還有一生的痴纏。她好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山頭上。

  那個人,即便是臨死,望著她的眼也還同從前一般。端的是滿滿的寵溺,還有……

  一絲欣慰。

  她不知這欣慰從何而來。

  「你若是對我有一絲的殘忍,或許我不會這樣難過。

  「可你不。你從來,都不曾傷我一分,卻仍要讓我生不如死。」

  她低聲呢喃著,似情人的低語。因她知曉,她若是不說出來,藏在心中,便再無人能聽見。

  可是這偌大的赤峰山。即便是說了出來,也再無一人能應她了。

  她閉了眼,想要讓自己沉睡進夢中,永不復醒。

  可謝子染的母親卻來了。

  她顫抖著手,指著已經沒了生息的謝子染,痛苦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

  說這第二句時,已經轉向了躺在另一側的韋晚。

  「從他第一次將你帶回謝家時,我就知道!

  「你知他的修為為何越來越弱?你知他為何打不過那江中的精怪?因他同你簽了生死契!

  「他本是謝家最傑出的一位,卻偏偏要同一個妖簽生死契。而生死契一旦簽下,締結契約的兩人便息息相關,術法共進。我們這等修習術法的人,從來都只能簽給靈力充沛的仙神。他同你簽了,無疑是將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了你。」

  「你是妖,還是只妖力鼎盛的九尾狐妖!你只會耗盡他畢生的修為,讓他精枯力竭而死!

  「可我沒想到,你用許多九尾狐妖的內丹救了他。我更沒想到,你會親手殺了他!他為你可以拼了性命,你卻不信,仍舊要他的命!

  「自打他同你簽了生死契,便同你性命相連。你可知你母親生你前,受了極大的嚴寒之苦,因此你生性便薄命,長到如今的年歲,性命早就所剩無幾,若是他不犧牲自己,你怕是連今年都熬不過去,所以他才屠盡這赤峰山的妖,只為讓你親手殺了他,只為用他的命,替你續命!

  「妖就是妖,即便活得再久,再通透,始終還是害人性命的妖。」

  她瞪大了眼,聽著謝子染母親一句一句的話從嘴中道出,氣火攻心。終於吐出一口毒血來……

  再度醒來時,謝子染母親已經將謝子染的身子抱走了,年長的女妖精哭著向她轉述他母親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子染我帶走了,如此,你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同自己說,他還未死。」

  韋晚一眼不眨地望著遠方,連哭都哭不出來,女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狐帝,您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後來女妖曾要接她回去,赤峰的妖雖被屠盡,可她這個狐帝卻終歸還是狐帝。她擺擺手,將手中法器交給這位自始至終忠心耿耿的女妖,囑咐她回赤峰,點化那些沒成形的小狐狸,繁衍生息,令狐族百年後再度興盛。

  而她自己,便帶著未盡的夙願,帶著對謝子染的思念。回到他們曾棲身的山洞口,化了原形,日日夜夜地等待他。

  故事講完的時候,原本照得毒辣的日頭已經落了山,只留了滿山的餘暉。

  「我日日夜夜守在這世間,守在那山洞,求的便是有朝一日,還能再見他一面。可時至今日,九百多年過去,我終於相信,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替我制一杯美夢酒,那個美夢之中,我們再沒有夢外的這些羈絆,我要從小就和他青梅竹馬,我要,一生一世都和他在一起。」

  「晚晚。」

  我也這麼喊了她一句,她應聲抬頭,紅色的殘陽映在她的臉上,將她臉上的那朵芙蓉花襯得更加動人。

  我走過去,抱了抱她原本倚在鞦韆架上的身子,輕聲嘆道:「你入了夢,一定要幸福啊。」

  一定要,把這九百多年沒有圓滿的愛,都圓滿起來。

  這杯美夢酒十分難制,我要將她的心愿融進酒中,還要將她夢想的場景全部都做好,因此很是費時,整整用了七天。

  七天裡她沒辦法來煩我,就天天坐在花園裡煩慕思。慕思是個十分老實的丫頭,又有些畏懼她,每回都被她惹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一句話都不敢說。我有時從酒窖的天窗望見,只覺得十分好笑。

  七天後,我將那杯酒端到了她面前。

  「再見了,楚幸。」她同我說。

  這也是她喝下我替她制的那杯酒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知怎的,在她那杯酒下肚時,我好似忽然同她心意相通了起來,無端能感受到她的心思,然而只那麼一瞬——

  她想起瑟瑟將她帶到街上的那一天,她還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狐狸的時候。

  那一夜,她傷了瑟瑟,氣得謝子染吼了她。

  她蹲坐在花叢中,最終還是被那個人尋到,舉至眼前,而她同他說:

  「謝子染,我不是普通的小狐狸,也不希望你把我當作可有可無的一隻小狐狸。」

  「我叫韋晚,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韋晚。」

  而後,又在心裡道了一句——只有謝子染聽得到的一句話。

  那句話是——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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