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不擅於表達的彆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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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啊……我就是隨便走走……」

  「撒謊,您就是想早點看到我們。明明心裡是這麼想的,為什麼在回答的時候,非得口是心非的來上這麼一句?您就不覺得彆扭嗎?」

  蕭璟歡將父親的小心思,全揭發了出來,眼裡泛著狡黠的光芒。

  蕭至東呵呵一笑,臉上全是縱容。

  父女相處的光景,是那麼的溫暖人心——一這和母女相處時那種緊張的氣氛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蘇錦不由得暗暗感嘆了一下。

  靳恆遠呢,因為這一幕,神情莫名就有點恍惚了。

  小的時候,他最常做的是,陪著爺爺奶奶、陪著大哥站在老宅大門外,等父親回來。

  那個時候,等父歸來,是一件讓人盼望的事。

  如今呢,角色好似轉換了:等人的是長輩,被等的是晚輩。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父親真老了。

  「我們回來了!」

  還是沒叫父親。

  多年未叫,「爸爸」兩個字,似乎變得異樣的生疏了。

  「生日快樂。」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

  蘇錦瞄了他一眼,見他沒叫,她自然也沒叫——夫妻共同進退。

  「祝您生日快樂。茶具是恆遠給您挑的,這一幅字畫是我之前畫的,不值錢,但表心意……」

  她上前,把手上提的兩樣東西給一併遞了過去。

  「能來就好,能來就好。」

  蕭至東抹開一朵欣喜的笑,很是高興的把東西給接了過去,並不在意他們都沒有喊「爸爸」。

  「來,進去吧!外頭有點涼。」

  他招呼著他們進去。

  「爸,等一下,還有一個人,馬上就能到!」

  蕭璟歡拉住了蕭至東,看了看手錶:

  「最多五分鐘。」

  她比了一個手勢,戴了兔茸帽的她,整個兒顯得蔭蔭的。

  「你另外請了誰?」

  靳恆遠斜目睇她。

  「你猜。」

  蕭璟歡一臉皮皮討打樣,笑容燦爛的不得了。

  靳恆遠眯起眼:那神秘的光芒,自從回到香港發了幾條短消息之後就在妹妹眼底閃爍了起來——一般人是不可能讓她這麼興奮的,還讓他猜?

  肯定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

  或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當然不可能是顧麗君,這丫頭討厭那人的,請那種人,只可能來煞風景……

  所以,來的人,應該是能讓所有人都歡喜的。

  「你是不是請了媽媽?」

  蘇錦輕輕道出了靳恆遠心裡的猜想。

  蕭璟歡頓時瞪大了眼,吃驚的不得了:「嫂子,你是……怎麼猜到的呀?」

  「亂猜的。」

  其實不難猜。

  「歡歡,你……你真把你媽媽請來了?」

  蕭至東神情有點異樣的急問了起來。

  「是啊是啊……本來想給您一個驚喜的,想不到被嫂子一語道破了,爸,媽媽能來,您高興嗎?」

  做女兒的,一臉歡喜討好。

  做父親的呢,則一臉震驚,半天才應了一句:

  「高興……當然高興……」

  邊上,蘇錦細細打量著,大約是真高興的,蕭至東那本來欣然的眼睛,似乎又亮了幾分:看來婆婆靳媛對於蕭至東來說,意義還是非常深厚的。

  「等一下……歡歡你過來一趟……」

  突然,蕭至東失態的、急急的把蕭璟歡拉到了邊上去,壓低著聲音,就輕問了起來:

  「你怎麼事先都不和我說一聲啊……我現在穿得是不是也太隨便了……」

  蕭璟歡呆了呆看了一眼,卻一把將父親給抱住了:

  「才不隨便,才不隨便呢……我爸爸穿什麼都好看……根本不需要特意穿好看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應該隨隨便便,自自然然的……」

  「也是也是……」

  那個商界的大佬在那裡輕輕應著。

  風將這句話送了過來。

  蘇錦聽得心情複雜極了。

  因為心上在意,才會想到自己的儀容端不端正——蕭至東,這個辜負了妻子十八年的男人,竟會在離婚十四年之後在意起自己在前妻面前的穿著合不合適這個問題,這也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她轉頭看靳恆遠,他牽了牽她的手,嘴角的笑,竟有幾絲苦澀,想必是在替父親感到心酸吧!

  五分鐘後,一輛瑪薩拉蒂駛了進來,從駕駛座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座別墅的前女主人:靳媛。

  「媽……」

  「媽……」

  靳恆遠和蘇錦迎了上去。

  穿著時尚,一身優雅裙裝的靳媛拎著一款漂亮的包包,笑著應了一聲,然後轉身看著蕭至東迎了上來。

  「阿媛……」

  蕭至東看著三十二年一如既往漂亮如花的前妻,目光莫名就有點怔怔然,繼而感慨起來:

  「想不到,你會來……」

  「怎麼?不歡迎?」

  靳媛淡淡反問。

  「不是不是……」

  商界大佬極其難得的露出了其猶顯笨拙的一面:

  「怎麼會……」

  「歡歡說的,今天小遠會過這邊來給你過生日。她說,我要是不來,這輩子不會再見我!」

  原來如此。

  他看了看站在身邊沖自己眨眨眼睛的貼心寶貝,心裡湧起萬千感動之情,真的得好好謝謝女兒啊!

  「上了年紀的人,都不喜歡過生日。過一年就老一年。我記得你也不愛過生日。不過既然歡歡說了,那我就只好來一趟了。生日快樂。」

  打開包包,取出一個精緻的小錦盒,靳媛遞了過去:

  「是一對袖扣。按著你以前的嗜好隨便買的。要是覺得不好,扔得時候,麻煩別讓我看到。」

  以前,靳媛在蕭至東面前,說話很婉轉,現在呢,句句話,就像帶了刺兒一樣,扎人扎得厲害。

  「謝謝。」

  蕭至東接了過來,聲音是少見的溫和:

  「進去吧,進屋坐……」

  他讓開了,很有紳士范兒。

  眼底,似有柔情閃爍。

  蘇錦細心的發現,蕭至東的手指,在輕輕的搓著那隻袖扣盒子……

  更趁著靳媛和蕭璟歡說話時,偷偷的看了一眼那份禮物,眼裡有珍惜之情,想來是喜歡的,只是他內斂的沒有表現出來。

  唉,事到如今,她終於完全相信了:蕭至東他真是一個不擅於表達的彆扭男人。

  在這天底下,一家團聚,本來是尋常事。

  誰沒父母,誰沒配偶,誰沒子女?

  可這樣的事,與蘇錦來說,是難事,因為她從來就不知父母是哪一雙。蘇家待她再如何親如何好,那總歸是蘇家,而不是本家。

  其實這與靳恆遠來說,也是一件難事。

  在他的記憶里,他們一家子少有圍坐一起,開心吃飯的時候。

  這一刻,他站在那裡,看著妹妹一手拉母親,一手牽父親,往別墅主屋走去的背影,心頭便翻起了無限感慨。

  「怎麼了?」

  蘇錦看出了他的異樣,輕輕問了一句。

  「最最普通的一家團聚吃一頓團圓飯,我伸出手指,數不上來那麼十次。小蘇,你根本就不知道,爸和媽,離婚十四年,再沒有聚首一處過。通常情況下,有母親在的場合,就不會有父親;有父親在的宴會上,母親肯定會避開。想不到今天卻讓璟歡促成了。」

  靳恆遠輕輕的感嘆。

  蘇錦靜靜聽完,也跟著悠悠一嘆,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光鮮如他們家,也是事事不盡如人意。

  老天給了他們財富和地位的同時,卻沒有給他們最難能可貴的一家和睦,夫妻恩愛。

  她想著,忽牽起他的手,輕輕摩挲著勸了起來:

  「你應該這麼想:比起我,你還是幸運的。至少你還有父母可以看得到,有妹妹能鬧騰你。我呢,我什麼都沒有。」

  「說錯了吧,你有的。」

  靳恆遠眼神閃了一閃。

  蘇錦一怔,繼而展顏微笑:

  「對,我有的。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話這麼說只是動聽而矣。

  本質意義上總歸是不一樣的。

  不過,她願意順著他那麼說。

  「嗯!」

  靳恆遠也笑了,散開了那莫名的輕愁:

  「進去了。」

  「好!」

  倆夫妻攜手而進。

  晚餐開宴很早,菜式很豐富。

  靳恆遠覺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有時,不在菜品的好壞,而是那個氛圍夠不夠溫馨。

  記得小的時候,歡歡曾說過一句話:「我想爸爸媽媽陪著我過生日,或是,我陪著他們過他們的生日時,我們都能在一起,那才是最圓滿的。」

  可一直沒如願。

  自從六年前,出了那樁事之後,他和父親形同陌路,歡歡的這個想法自然是越發的難以實現。

  如此,也應證了今日這一聚之不易,之珍貴。

  所以,蕭璟歡顯得特別的活潑,不僅給蕭至東唱了生日歌,還殷勤的給母親遞了蛋糕,且把「媽媽」這兩字叫得特別歡。

  因為璟歡的有心取悅,靳媛自是滿心高興。

  一頓晚餐吃得融洽之極。

  靳恆遠喝了點酒,蕭至東因為身子問題,沒喝,只吃了一點鮮榨果汁,靳媛卻喝醉了。

  無他,蕭璟歡敬酒敬得厲害,還拉著蘇錦給敬了好幾杯。

  靳媛騎虎難下喝了,最後就醉成了一灘泥,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幹嘛這麼猛灌媽喝酒?」

  最後,靳恆遠責怪起做事任性而為的妹妹來。

  做妹妹的手上還舉著一杯紅酒,臉孔酡紅的厲害,笑得無辜的在那裡直叫嚷:

  「高興嘛!高興當然就得多喝點了……」

  「歪理。」

  靳恆遠本想扶母親進客房的,蕭璟歡見狀,打著跌步,過來拉開了他,大著舌頭說:

  「哥,你你你……你不許動……不許動……嫂子喝得差不多了,你扶嫂子回你的房間去,媽這邊,有爸呢……」

  蘇錦醉了嗎?

  不,她根本就沒醉,離醉遠著呢,只是有點暈而矣。

  蘇錦心下清楚,也聽出味來了,那丫頭,似乎有意要給父親母親創造獨處的機會。

  這,好像不太合適吧!

  做媽的已經另嫁,做爸的也有自己的婚姻——璟歡這麼做,那簡直就是胡鬧。

  蘇錦瞄了一眼:婆婆已經醉趴下,而公公呢,靠在邊上,目光深深的盯著她看,也不知在想什麼。

  她本以為靳恆遠會阻止,結果,他瞄了一圈,轉頭扶起她低低道了一句:

  「扶你到我以前的房間休息一下吧……」

  蕭至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和靳媛走的這麼近了。

  近到,觸手就可以碰到她。

  「小歡,小壞蛋,扶媽媽去園子裡坐坐……把我灌成這樣,壞蛋……你讓我怎麼回去……小遠,找個人送我回家……我不在這裡過夜……這裡可不是我的家。」

  靳媛咕噥咕噥叫著,聲音有點含糊。

  餐廳里的人早已經走光散盡。

  璟歡爬上樓去了,璟珩也扶著自己的妻子離開,管家被他遣去泡茶了,工作人員沒有人敢來騷擾。

  他上去扶她。

  她靠著他,暈暈乎乎的跟著他的節奏一起往外去,坐到了那架歡歡最愛坐的鞦韆上。

  其實,那也她喜歡的地兒。

  以前,閒來沒事,她愛坐在上頭盪啊盪,而璟珩會在邊上幫著推啊推……

  等有了歡歡後,常常是她和歡歡坐在上面,璟珩被奴役——他的兒子,現在可以駕馭任何人,卻獨獨願意被這兩個女人欺負……

  嗯,或者說,那不是欺負,那是愛的表現。

  蕭至東把她扶上了鞦韆。

  「我讓人給備了一些解酒茶水,阿媛,喝點吧……」

  管家送上了茶水,蕭至東親自送到靳媛面前。

  靳媛覺得暈暈的,轉頭看,有點身不知在何處的感覺,男人的臉孔,在眼前無限放大,溫溫的,不古板,也不冷淡。

  哦,原來不是歡歡,是蕭至東。

  她莫名皺了一下眉心。

  一隻杯子擱到了鞦韆座上,有點眼熟。

  好像還是以前她在時,買的那一套精緻茶具,是她喜歡的花紋。

  她和他少有共同的嗜好,而喝茶是唯一的偏好。

  不過,她是享受派的,喜歡選好的茶具,好的茶葉,好的環境茗茶;而他呢,只講究茶葉的好壞,其他都不怎麼在乎。

  「還在用這套茶具?」

  有三十年了吧!

  「嗯,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二份生日禮物。也是我最喜歡的一份禮物。」

  他低低回答。

  「哈!」

  靳媛古怪的笑了笑,對著滿天的星空,長長的嘆著,咕噥著:

  「最喜歡?

  「你也有最喜歡的嗎?

  「但凡我買的東西,有幾樣你是看得上眼的?

  「別人都說我挑剔,我覺得不對,最挑剔的從來是你。

  「無論我怎麼討好你,都沒什麼用。沒有一件東西,能招你喜歡。

  「現在,你居然說,這是你最喜歡的。」

  蕭至東沉默,忽然記起,這個女人跟了自己十八年,他好像從來沒有表達過他的喜好。

  那些年,他們聚少離多,一直一直蹉跎歲月,一直沒有讓兩顆心靠近。

  她曾說過,是他心上的城牆造得太厚,厚到讓他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而只能一直一直生活在他自己的圍城裡。

  等到她累了,他想破牆而出,和她的世界聯成一個整體。

  可命運沒給他這個機會。

  「對,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直想對你說,卻一直沒機會說給你聽……」

  他睇著三十年後依舊美麗的女人,輕輕的說:

  「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

  「別說好聽的哄人高興了……我有自知之明的……」

  明亮的燈光下,她的臉孔,既沒皺紋,也沒色斑……閉眼的她,彎唇嘲弄的她,是迷人的,卻沒信他說的話,自損了一句,轉而又道:

  「蕭至東,你從來沒給我推過鞦韆……」

  這話題跳躍的幅度,大得也太離譜了一點。

  不過,說的是事實。

  「你想我現在給你推麼?」

  「嗯!」

  靳媛點了一下頭。

  「好!我給你推。」

  他把那杯茶給移到了附近一處石凳上,輕輕的給推了起來。

  她呢,就那樣靠著。

  風兒清清月兒明,皎皎銀輝照佳人。

  意境美的不可思議。

  而他偷看著。

  以前可以正大光明看的時候,他在忙著亂七八糟的事;後來呢,再也不能靠近,她成了別人的妻,他的妻,他只能在記憶里尋覓。

  等到失去,才知道擁有的可貴。

  這代價,也太慘烈了一些。

  「對不起,阿媛。」

  她好似睡了過去,他停了下來,坐到了邊上。

  失去她之後,他常獨自鞦韆,想像她還在身邊。

  「這才是我最想對你說的……」

  他伸出了手,緩緩的觸到了她的髮際,輕輕的撫了一下:

  「是我不夠好好珍惜你,是我毀了這個家,是我愧對你……」

  低低的輕訴,撕裂著心臟。

  人生的遺憾,是他親手創造的。

  對此結果,他除了嘆息,還是沉沉的嘆息。

  而此刻,很想再抱抱她的這個渴求占領了他的想法。

  忍了又忍,最終,他還是將她摟進了懷去,鼻子卻在發酸。

  這偷來的一抱啊,已然成了他這幾年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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