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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話說到後面聲音不自覺抬高。
他極少這樣克制不住情緒,甚至忘記了此刻還睡在臥室里的人。
「委屈自己?」西澄站了起來,露出意味不明地笑,「你覺得我和他一起是委屈自己嗎?不是你把我交給他的嗎,你不知道他長得和你很像嗎?除了眼睛,哪裡都很像,你敢不敢聽我後面的話?」
梁泊青起身看著她:「西西?」
「如果我告訴你,我和他上床,都把他當成你,我一點也不委屈,很快樂,很享受,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噁心,梁老師?」西澄感受到破罐破摔的痛快,直直地盯著梁泊青明顯怔住的那張臉。她在他眼裡尋找厭惡。
客廳里一瞬間陷入死寂,空氣幾乎僵滯。
離沙發最近的那間臥室里,空調持續不斷地發出低低的工作音。
或許是冷氣太過充足,明明是七月夏天,梁聿之卻如墮冰窟,渾身發冷。
他的右手在門把上方懸了幾秒,最終沒辦法控制地沉沉落了下去。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扯掉了。
想到了那個詞——遮羞布。
她無情戳破了最後一點肥皂泡,顯得他所有虛幻的妄想都無比可笑。他們一門之隔,曾經有多親密,現在就有多遙遠。
梁聿之的驕傲被擊到粉碎。
他想衝出去質問她憑什麼,對她嘶吼咆哮,用惡劣尖刻的攻擊回饋她,告訴她我也不過是睡睡你,白送過來的我為什麼不要,你比替身還不如。他向來知道怎麼傷人。
但他邁不動腳步,那些言語如刀似劍,胸腔之間驟然崩塌了一塊,被鋪蓋而來的難堪和豐盈的痛楚溢滿。他一手撐在牆上,脊背始終無法直起來。
終於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喜歡遮掉他的眼睛,她在他身上喘息顫慄時眼裡看的是誰,她受傷時神志不清想要抓的是誰的手,她論文最後的L是誰。
她總會在到頂點之後俯身,眷戀地親他的下頜,隔著眼裡濕濛的霧氣深深看過來,微紅的眼尾讓他想到粉色雪山玫瑰。
她在他面前閉嘴做啞巴,所以永遠不會叫錯人。
梁聿之討厭一些人,但沒有真的恨過誰,這一刻,他真的恨唐西澄,想壓著她撕咬,叫她收回那些話。他活了二十七年,沒有誰這麼欺負過他。
然而直到外面再次傳來她的聲音,他仍然沒有走出那道門。
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那是怯懦。
在別人的故事裡作為背景板的怯懦。
這從來都是和他沒什麼關係的兩個字。
客廳里。
沉默許久,梁泊青終於找著了聲音,下意識往前,「西西……」
西澄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對不起,沒有長成你期待的樣子,我就是睚眥必報,陰暗噁心,我只在乎我自己。我知道你寬容善良,光風霽月,但我不是。我喜歡我這個樣子。」
「西西,是我做得不好,」梁泊青眼神微痛地看著她,儘量清楚地組織語言,「是我沒有意識到你的想法,或許是我哪裡做得不當……」
不出所料,他開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像個極其罕見的責任心過度的家長,永遠先反省自己。
「梁老師,我21歲了。」西澄無比平靜,「我不再需要監護人。我很感激過去的十年有你,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你想報我外公的恩情,已經早就夠了,你有你的事業,有女朋友,以後會結婚,生小孩,你管不了我一輩子,你去過你的生活吧,不必再擔心我,以後我就自己過了。」
她眼睛微微泛紅,但自始至終沒有眼淚。
「我會過得很好的。」
第40章 ◎明天是個好天氣◎
梁泊青看著西澄決絕地離去, 他沒有挽留,沒有追過去,只是立在原地許久。混亂起伏的心緒令他忽視了臥室內的細微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與周遭的一切一同陷入長久的靜默。
整個空間裡平靜得像她沒來過。
後來是程黎的電話打過去, 梁泊青接聽完, 起身出門。
等到中午帶了飯菜回家,去叫臥室里宿醉的人, 才發現他已經離開。
西澄回北京的第三天, 姜瑤來找她。
收到信息出門,在小區門口的零售小店外看到人, 姜瑤的捲髮扎了丸子頭,穿煙粉色的短袖t和熱褲, 一如既往地瀰漫令人愉悅的可愛和活力,只是她今天的表情並不多開心, 但在聽到西澄開口說話時, 她秒速變臉, 展露出真誠的巨大的歡喜, 眼睛晶亮地揪著西澄的袖子, 反覆確認,得到回應後開心得伸手擁抱:「你叫我的名字好好聽哦, 雖然你用手語的時候也超級美, 但我好喜歡聽你說話。」
相處到現在,西澄依然常常招架不住這種盛大直白的熱情。尤其是此刻, 這種熱情令她愧疚。在西澄認識的人中, 姜瑤最赤忱簡單, 像明亮灼熱的小太陽, 連吐槽別人時說的最狠的話也不過是「我希望托尼手抖剃光那個謊話精的頭髮」。
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另一類人。
西澄無法對著這樣的人肆無忌憚展現自己的陰暗面。
姜瑤關切地詢問她和梁聿之分開的原因,「我想找他,但都見不到他人,昨天去他公司,前台說他去廣州了。你們在上海發生了什麼嗎……對不起,我忍不住去搜了一些,知道一點你家裡的事,是不是我哥沒有站在你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