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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門口,戳黑的便扯著嗓門朝里請示:「師父!我上次與你說的小神童來了!」
裡頭馬上傳來蒼老卻洪亮的回應:「帶進來便是,瞎嚷嚷什麼。」
戳黑的轉頭小聲對文哥兒說道:「我師父當初去跟人學做炮仗,不小心炸壞了一隻耳朵,聽東西時靈時不靈的,他自己說話嗓兒也大,你不要被嚇到。」
文哥兒:「…………」
這位老道長當真是什麼行當都去干一干。
文哥兒對老道士更好奇了,走進去一看,沒人。
戳黑的在前領路,把文哥兒領到一處熱騰騰的鍋爐房裡頭。
只見有個光膀子老頭兒在那全神貫注熬煮著什麼,不遠處還扔著件他脫下來的道袍。
顯見是覺得這兒溫度太高,熱得不行,直接把道袍都給脫了。
就,很不拘小節。
老道士聽到腳步聲,轉頭瞅了一眼。
見是自己徒弟來了,老道士便把手裡的傢伙往徒弟手裡一遞,毫不客氣地差遣徒弟幫忙幹活。他自己則撿起道袍穿好,儼然又是一副仙風道骨的老道模樣。
文哥兒遠遠地瞅著大鍋里熬的東西,只覺自己有滿肚子的好奇。他忍不住問道:「道長您這熬的是什麼東西?」
老道士解釋道:「羊角。我前些時候想起南京那邊的明瓦,人不用雲母也不用蚌殼,用的是羊角。具體是怎麼個熬法,我也是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弄明白。」
明瓦這東西文哥兒也知道,一般就是用雲母貝殼之類的東西磨到很薄,達到讓光透過去卻又看不清裡頭情況的絕佳效果,類似於後世的磨砂玻璃。
時人把它稱之為「明瓦」,和一般瓦片相比它是透光的。
這東西可以用在瓦頂、窗欞、花燈等各種地方。
比如李商隱寫詩時就說「雲母屏風燭影深」。
文哥兒卻是不知道明瓦這東西還能用羊角來熬。
想來是大夥用著現成的雲母和蚌殼,覺得大小不能自控,便想著要自己制明瓦。
要是自己能做的話,那肯定是想弄多大弄多大,想弄多亮弄多亮。
文哥兒化身好奇寶寶,湊到老道士身邊追問:「羊角這麼硬也能熬得化嗎?」
老道士捋著鬍子,得意地說道:「這裡頭當然有點門道,等閒人是弄不明白的,除非像我這種見識夠廣的。」
文哥兒自是非常捧場地狠吹了老道士一番,弄得老道士極有表現欲地講述了其中原理。
羊角確實很難熬化,還得往裡加點特殊溶劑。
那些個做明瓦的傢伙不肯教他,全靠聰明絕頂的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接著老道士先給文哥兒表演了一個羊角明瓦的壓板,又給文哥兒表演了一個羊角燈罩的澆灌。
文哥兒聽了一腦子新鮮知識,只覺這老頭兒確實博學多才。他由衷感慨道:「我還以為只有冰燈是澆出來的,原來羊角燈也能澆出來!」
文哥兒還給老頭兒講起自己親自灌出來的冰燈,那可是加了礬的,好久都沒化呢!
老道士捋須說道:「以礬入水,小把戲而已,沒什麼稀奇的。」
文哥兒沒顯擺成自己的學問,頓時不服氣了。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樣可以為難老道士的相關學問:「那你會造玻璃嗎?」
玻璃不是什麼稀罕物,古時便有不少相關工藝。
比如人人都好玉,可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玉(到了明朝甚至庶人不許用金玉珠翠),所以大夥就想法子撿了白石子舂成碎末,用秘法合成「藥玉」。
戴不起玉,我戴石頭總戴得起吧?
不許戴玉,我戴石頭總不犯法吧?
是以民間仿玉之風吹得到處都是,這種「變石為玉」的工藝也廣為人知。
明代更是連許多四品以下官員戴的玉佩都是藥玉。
也就是石頭燒出來的人造玉。
這種「點石為玉」的秘法,與燒制玻璃已經差不離的,區別只在於選料不同而已。
只是時下流行的這些玻璃製品大多雜色甚多,和文哥兒印象中的玻璃有一定差距。
不知道現在的燒造工藝是怎麼樣的!
老道士聽文哥兒小小年紀還知道玻璃,頓時不甘落後地閉起眼吹噓:「玻璃有什麼稀罕的?我認得一個三保太監的後人,還跟他學過西洋玻璃的燒法來著。」
三保太監!
西洋燒法!
肯定是鄭和下西洋沒錯了!
文哥兒發現自己當真難不倒老道士,頓時佩服不已:「您可真是什麼都會!」
老道士自得地捋著鬍鬚微笑。
他的前半生昏昧冥頑,只知道依賴師父、師兄;後半生卻是自己一步步走遍許多地方、學了許多本領,如今老來無事,有好友相交、徒弟孝敬,可不就可以盡情琢磨點自己好奇的東西嗎?
文哥兒聞言積極預約下次再來的機會:「那您以後燒玻璃的時候,可以讓我來看看嗎?我還沒看過人吹玻璃呢!」
老道士捻須的手一頓,差點掐斷自己兩根白鬍子。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老道士信誓旦旦地說道。
文哥兒心滿意足地在寺里蹭了頓素齋。
吃飯時他還見到了老道士的和尚朋友,對方是個和和氣氣的圓胖老僧,看起來一臉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