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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先一想到自己過兩年確實該應試了,心裡就很不安寧。
他不想他爹失望,可他知道自己必不可能有他爹那樣的天分,十七八歲一考就考個二甲第一。
舉國上下三年才出一個二甲第一。
舉國上下不知多少年才出一個他爹那樣的神童。
對上文哥兒滿含關心的雙眼,李兆先沒提家裡那些糟心事。他爹對他期待高沒有錯,別人湊熱鬧跟著調侃也沒有錯,他只是對自己沒信心而已。
李兆先道:「沒什麼,就是沒睡好,我們去丘尚書家吧。」
文哥兒不懂李兆先內心的糾結,見李兆先不太想和他傾訴,也就沒有多問。
他領著一群少年郎去了丘家,叫他們先在外面等等,自己與謝豆跑進去找丘濬說明情況。
文哥兒到了丘濬面前,主要就是推卸責任,表示不是他喊來的,要怪就怪李東陽。
這李東陽喲,聽李兆先回去後講了講,就寫文章到處說,弄得他們讀個書都不清淨啦!
文哥兒道:「您要是不喜歡,我就出去幫您把人全部趕走!」他還朝丘濬露出個奶凶奶凶的齜牙表情,「您看這樣夠凶嗎?」
丘濬瞧見他那怪模樣,忍不住罵道:「就許你來,不許別人來?!就數你最擾著人讀書!」
丘濬順嘴罵完了,心裡又有點後悔。
他少年時去跟人借書讀,沒少被人奚落,也有人惡語相向、直接趕他走。
可為了看書,挨兩句罵挨幾記白眼算得了什麼?書是別人的,你想看只能忍著。
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過了幾十年他都忘不了。
丘濬抬眼去看文哥兒,卻發現文哥兒已經蹦起來樂滋滋地抱了他一下,邊往外跑邊說:「我就知道您最好啦!我馬上去喊他們進來!」
這小子跑得那叫一個快,一眨眼就沒影了,哪有什麼不好受的樣子?
真是個混不吝的小子。
一群少年郎開始趁著假期跟著文哥兒在丘家讀書。
不過除了文哥兒,依然沒旁人敢去鬧騰丘濬,連過去請教時都是戰戰兢兢的,總感覺丘濬下一句就是要罵得他們狗血淋頭。
文哥兒從他的丘家圖書館回到家,不知怎地想起了李兆先那沒精打采的樣子。
他跑去找王華說起李東陽那篇文章的影響力,想從王華這兒探聽點消息。
王華作為文章當事人(之一)的親爹,也有幸被李東陽邀著品鑑那篇文章。
王華本人是考過狀元的人,文采自然沒話說,可他的文章是典型的台閣體,直白點說就是那種一讀就知道你在當官的類型。
一讀之下,全是技巧,毫無感情。
李東陽不一樣,李東陽寫起詩文來風趣詼諧,語句間有真性情在。
只要不是坐在翰林院裡寫公文,他的詩和字必不會用台閣體。
他不止一次對處處粉飾太平的台閣體表露出嫌棄態度,為此還曾被扔去坐冷板凳。
大家都一樣,就你不一樣,你又沒有足夠大的話語權去滌盪文壇,誰樂意讓你出頭?真叫你出頭了,說不準明兒就被你踩腳下了。
王華讀了李東陽的詩文,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都是讀書人,誰還沒點鑑賞能力?文章好不好,一讀就知道。
這次自己兒子算是蹭著李東陽的文章小小的出了名。
縱觀全文,就這小子話最多。
王華把文哥兒拎起來,一手抱著兒子一手輕輕鬆鬆將李東陽那篇文章謄抄出來。
他只讀過一遍,可那麼流暢自然的行文,誰讀個一遍還背不出來?
文哥兒:「…………」
文哥兒眼睜睜看著他爹行雲流水般把文章默寫在面前的白紙上,只覺自己可憐的小心臟麻麻的木木的,已經不想再感慨什麼。
等王華寫完了,文哥兒也讀完了。
作為一個從小被語文老師帶著分段分句分析文章的中華做題家,閱讀理解能力幾乎是伴隨終生的。
這文章,滿滿的都是老父親對兒子的期望啊。
寫得再輕鬆詼諧,也掩不住那望子成龍的心!
文哥兒把文章從頭到尾再過了一遍,忍不住使勁「唉」了一聲,把氣嘆得老長。
王華瞅了眼自己還可以輕鬆抱在腿上的小子。
「你又嘆什麼氣?」
這小子,從小就鬼頭鬼腦的。
文哥兒說道:「父愛如山,太沉了,背不動!」
文哥兒順嘴把李兆先今天的憔悴模樣給王華講了講,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咱們家可不興學那老李家知道不」。
這人啊,壓力一大,就容易出事,不是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出病來,就是跑出去胡作非為放縱發泄。
不管哪個都不好對不!
王華聽懂了。
他瞅了瞅自己兒子,每天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小身板兒長得老快,一天到晚東家玩西家鬧,自懂事起就沒消停過半天,那雙小短腿跑得越來越快就不說了,口齒還一天比一天伶俐。
壓力?什麼壓力?
反正王華這個當爹的是一點都沒看見,反而是別人被他鬧得沒一天安寧。
小小年紀的,還教起別人當爹來了。這裡頭有他這麼個三歲小兒什麼事啊?
王華睨著文哥兒,淡淡地問:「今天的大字寫了嗎?」他說完還無情地把文哥兒拎下地,讓他趕緊去寫功課,別一天到晚想東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