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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韞揮揮手,那兩個宮婢便退下了。他看向薄言。

  「杵那兒作甚?朕的禮物呢?」

  薄言舉了舉手中端著的碗面,沖他扯了扯嘴角。

  「這兒呢。」

  她走向那張紫檀木的小几,將面和碗筷擺了上去。章韞也跟了過來。

  「你做的?」

  「嗯。」

  章韞低頭看了看,是碗魚面。淡黃色的湯汁中,白面泛著光澤,其上是剃了刺的魚肉,紋路分明,浸了些湯汁,也泛了點兒黃。其上還撒了些嫩綠的蔥花和紅椒,尚冒著熱氣。

  章韞低頭聞了聞,香氣撲鼻。

  他便動了筷子往口中送去。

  「章韞!」

  他頓住了動作,抬頭看她,目有探尋。

  「小心刺。」

  她垂下了眼,聲如蚊吶。

  他將面送入口中,嚼了幾下,吞了下去。

  「很香。」

  他說著又吃了幾口,還用湯匙舀了幾口湯汁。

  「章韞。」

  她淚滴在紫檀几上,聲音也帶了些哽咽。

  「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背後的人麼,我說給你聽。」

  「好啊。」

  說話間,他又吃了幾口,已將這碗面吃了一半。

  「五年前,玉堂街上,遇見陛下的那次。在那之前,我惹了那街上的乞丐頭子,我們要打我,姐姐將我護在身下,生生地被他們打死了。而後,我與他們廝打起來,最終卻被他們按在地上打,然後我遇見了陛下。但陛下放下了帘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章韞聽到這裡,手中的筷子頓了頓,但也只是頓了頓,便繼續吃著那碗面。

  「他們幾要把我打死的時候,有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他一身白衣,像謫仙一般。陛下知道那種感覺麼……」她望向窗外,眼神迷離起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根稻草,就像暗無天日的黑夜裡透出的一縷光。他救了我,他叫穆涉。」

  章韞用筷子撿了塊兒紅椒吃進嘴裡,一時舌尖酥麻。

  「他給了我吃食,給了我衣物,給了我姐姐一個體面的安葬。他教我仿字,教我媚術,教我如何取悅男人,教我如何酥軟骨頭,教我如何藏拙,教我如何忍辱偷生去手刃仇人。」

  「你喜歡他麼?」

  章韞終於開了口。

  「喜歡麼……沒吧……當初我覺得自己不配沾染他。」

  「後來呢?」

  他直接捧起了碗,順著碗沿喝了一大口湯。

  「後來我入了宮,手刃了我們共同的敵人太后。再後來……我逃出了宮……回到了他那裡。」

  「所以那次你不是被抓回來的,你是自己回來的,是麼?」章韞用湯匙在湯中攪了攪,嫩綠的蔥花在湯汁上漂蕩浮沉著。

  「他說他還有一個仇人在宮裡,他說他的那個仇人待我與旁人不同,他說他需要我。他說,『薄言啊,那也是你的仇人啊,當初你父親那般替他賣命,他為什麼不救你們陸家?』」

  「所以你這次回宮是來手刃仇人的,手刃朕的。」

  「對不起啊……章韞。這湯里有毒,半個時辰後就會發作。但我也吃了,我陪你去死。」

  「朕這一輩子,從不後悔。可唯有兩件事,有了悔意。一件是當初故意放你出宮,一件是……朕多希望當初玉堂街上救你的人……是朕。」

  他用筷子撿了塊魚肉,送入口中,嚼了起來。

  「我也是那般希望的……」

  希望當初救我的是你。

  她舒了口氣,看向章韞,淚啪嗒啪嗒的落著。

  「我曾跌到塵埃里,你曾從塵埃里爬起過。所以,章韞啊,多謝你,多謝你從未放開拉著我的那雙手……」

  章韞將口中的魚肉咽下,嗓間刺痛。

  原來,真的有刺。

  原來,真的很疼。

  「把人帶上來。」

  他聲音沉靜,卻帶了絲喑啞。

  兩名暗衛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男子上來,一人往他膝彎處踹了一腳,那人跌跪了下來,卻挺著脊樑,仰著頭,怨毒地看向章韞。

  薄言看清了他的臉,雖被打得青腫,還有淤血,但她還是認了出來,是穆涉。

  「怎麼會?怎麼會?」

  她搖著頭,淚簌簌而落,看向章韞問道。

  「這還要感謝你啊,薄言。」

  薄言驚恐地看向章韞,不可置信。

  「你還記得靜玉麼?」

  薄言心裡咯噔一下,像個走在冰面上的人,突然間冰面裂開,她掉進了冰窟窿里。

  「你當初給她寫了張紙條,上面有地點。薄言,從她出宮起,朕就派人盯住了她,偷偷看了那張紙條,只可惜那地名離機要之地還有些遠,朕順著線索找到你那救命恩人的藏身之處還真費了點兒力氣。」

  「可即使這樣……即使你找到地方……那麼多人……他怎麼會輕易被你抓到?」

  「這多虧了你教朕的仿字之術啊。」

  她腦海中的一處記憶猛然鮮亮明晰起來。

  那段對話也在耳邊響起。

  「陛下的簪花小楷已仿的極好,換一種字體吧。陛下想仿什麼?」

  「你的趙體吧。朕從前的字鋒芒畢露,趙體溫和內斂,你不是說要先仿背道相斥的字體麼。」

  她拼命地搖著頭,將那些聲音從腦海中驅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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