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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完澡出去時,看見傅晏辭也已經換上了家居服,斜斜靠在沙發邊,捏著一小塊魚食,丟進了玻璃魚缸里。
他自己平時總不記得吃飯,倒是記得餵一隻機械魚。
時衾望著魚缸里那隻笨拙遊動的機械魚,虧她以前還以為只是碰巧,碰巧和她養的魚叫一個名字。
她赤腳踩在木地板上,悄無聲息走過去。
「你是在醫院哪裡撿到七秒的?」
女孩冷不丁地發問,嗓音溫溫軟軟,卻讓傅晏辭覺得寒顫。
他餵食的動作頓在那裡,回頭錯愕地看她。
時衾頭髮沒擦乾,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沒去管。
「那天我太傷心了,不記得把七秒丟到了哪裡。」
她再一次問:「你是在哪裡撿到的?那天你也來了嗎?」
時衾後來聽舅舅說起過,事故發生後,NGT公司派事故負責人到醫院慰問,不過並未直接露面,怕挑起家屬的激動情緒,但慰問的人留下了一大筆錢。
多虧了那一筆錢,讓爸爸媽媽在重症監護室里搶救了半個月,到最後也沒有因為經濟條件難以支撐而放棄治療,也讓她和姐姐兩個人之後的日子不必為金錢憂愁,還能繼續上學念書。
傅晏辭的臉色慘白。
「你知道了?」
時衾點點頭:「我在酒吧遇見了梅森教授。」
「……」
傅晏辭沒想到,就在他打算一輩子隱瞞下去的時候,命運跟他開了那麼一個玩笑,好像是審判者看不慣他的卑鄙,要讓他無處遁形。
他緩步走近,垂眸凝著時衾的臉,眼神里是濃烈的繾綣,仿佛是最後一眼。
傅晏辭微微顫抖地抬起手,撫摸她的濕發,動作輕柔,像是撫摸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時衾也回望他,看見了他瞳孔里深藏的恐懼。
傅晏辭傾身下來,薄薄而冰涼的嘴唇在她唇畔上輕吻。
淺嘗則止的吻,他卻流連許久,極為不舍。
許久,他終於離開,視線不再看她:「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的聲音低啞,仿佛一下蒼老,行將就木。
時衾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邊有清涼的風拂過,拂起她的碎發,傅晏辭已經與她擦肩而過,回到主臥,輕輕關上了門。
客廳里很安靜,七秒透過玻璃,懵懂地看著外面世界的兩個人。
時衾心臟被揪得更難受了,透不過來氣。
她靠進了沙發里,沙發還殘留有男人坐過的體溫,空氣里有極淡極淡的檀香味道,在她的感官里肆意蔓延。
牆上的掛鍾指針「咔噠咔噠」在走,撥弄著她緊張的神經。
時衾整個人陷進沙發里,目光盯著七秒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七秒在小小的魚缸里悠閒愜意地遊動,天真無知。
直到提示餵食的顯示屏再次亮起,時衾回過神來,眼睫顫了顫,捏起一塊小金屬塊魚食落入水中。
平靜水面被激起陣陣漣漪,向外擴散,一圈緊接著一圈,一圈比一圈大,像是蝴蝶在亞馬遜雨林里扇動了兩下翅膀,最後在不經意的某一天,掀起了一場龍捲風。
時衾站起來,抬眼看向掛鍾,已經凌晨兩點。
她想得時間夠久了。
客廳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無垠的夜色,仿佛吃人的黑洞,將一切吞沒。
玻璃映出客廳里的地燈微光閃爍,仿佛一個溫室罩子,將她攏住,保護起來。
她像是一個怯懦的孩子,不願意再走進那片黑暗。
時衾向後退了一步,遠離那黑洞,轉身穿過幽深的走廊,擰開門把手,進了主臥。
主臥里一片漆黑,仿佛是料定她不會再回來,傅晏辭甚至沒有給她留地燈。
借著朦朧的月光,時衾看見大床上側身躺著的男人,背對著她,像一座沉默而孤寂的青山。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在他旁邊躺下。
被子摩擦的聲音,在安靜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傅晏辭沒睡,緩緩地睜開眼,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的呼吸輕了。
女孩的手伸了過來,抱住他的腰。
他的心臟也停了。
時衾把臉埋在男人寬厚的背部。
空氣里檀香氣息撲面而來,沉斂好聞。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難過,眼淚一滴一滴落進他背里。
她箍他箍得很緊,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憤怒情緒。
時衾死死咬牙,從濕潤的嗓子眼裡擠出一詞:「笨蛋。」
她恨不得用儘自己已知的罵人詞彙去罵他,卻又捨不得罵他,到頭來只能說出一個最無力的詞。
傅晏辭感覺到背後濕了,他翻過身,將她面對自己。
迎著月光,他看見女孩臉上濕潤反光,哭得整張臉都是淚。
他手肘撐在枕邊,指腹替她擦拭。
「衿衿。」他低聲地喚她,「別哭了。」
他已經足夠愧疚了,實在沒辦法再看到她那麼傷心的哭。
傅晏辭將她眼角流下的淚撫去。
「對不起啊。」他無奈自嘲,「再怎麼哭,我也永遠沒有辦法彌補你。」
誰要他的彌補,他有什麼要彌補的?
是的。
他有。
彌補她渾渾噩噩度過的這六年。
時衾快被他氣死,伸手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他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