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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囂厲捋著炸炸短髮,站在水裡望天:「沒想到這麼快就十年了,守山人和他的靈寵還會繼續守著這座人世之外的神山,等下一個十年,再下一個十年,我們還會在這裡聊天。」

  周倚玉的笑意慢慢淡去:「不會再有了,我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我是凡人,百年光陰在神妖眼裡都是彈指一揮間,但於我便是終結了。」

  囂厲呆住,楞楞地看向他:「啊?」

  「囂厲,我要死了。」

  「守山人……守山人是半神之軀,怎麼也會壽命將至?」

  周倚玉淡淡道:「誰稀罕做半神。從人世到人世之外已經夠不幸了,再與山齊壽,那當真是比地獄懲戒還過分。」

  長風從天鼎山內部呼嘯而來,悽厲得像巨獸悲鳴。周倚玉撫摸著鋒利的不禍刀,在手上割出細密的口子,血絲在刀身上蔓延開,鮮艷如花開。

  囂厲呆了好一會,回過神來趟水過去抓住他的手:「別再自殘了!你騙我的,守山人怎麼會死,不過十年,不過百歲!修士壽命都不止這個數!」

  長風颳起周倚玉白衣長發,他反手拍拍囂厲發抖的小臂:「抱歉。」

  「你騙人……你騙人……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囂厲陷入莫大的茫然無措,嘮嘮叨叨地重複,「我能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有安身之處,現在你要死了,我要怎麼辦?主人,你不能這麼……這麼狠……」

  「抱歉。」

  囂厲握著他的手,不敢置信地仰望著他,怔怔凝望許久,確認無誤,緩緩跪入了溪水中,肩膀不自然地抽搐著:「主人,你能帶我走嗎?」

  「不能。」

  小雨般的淚水滴滴答答,囂厲低著頭跪著:「我就知道……你要是死了,我從此以後只能獨活,活在為奴契里,生不如死……」

  周倚玉伸手輕撫他額頂:「抱歉。別怕,因緣到時,你的劫數會解開,為奴契會破碎,你會重新自由。我們之間交易並不對等,我只給了你十年安定,你卻需要數百年顛簸回饋,可我——沒有辦法了。」

  囂厲跪在他腳下搖頭,好似被放逐到世界盡頭。

  他緊抓著周倚玉的手長久不放,於是晗色的視角便長久地停留在他濕漉漉的發頂。

  期間太陽下山,大霧再起,囂厲仍然顫抖著沒放,周倚玉也沒有掙開。長夜風冷,他們就這麼奇特地守著夜幕,一直守到天鼎山溫暖的日出。

  日出,周倚玉舉目眺望四野,沙啞道:「今天五月十日竹醉日,百年前我在今日降生,百年後我在今日消散,這是我唯一能主宰命運的僅存機會。囂厲,我送你離開天鼎山,你不能死,你是我解脫的唯一希望,記住,你不能死。」

  囂厲抬頭,眼睛紅腫得不像樣,淚痕遍布,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沙啞地承諾:「好,我不死。」

  周倚玉握著他的手站起來,逆著天鼎山深處呼嘯出的長風,仰首一字一句:「第一百零七代守山人,御宗首徒周倚玉,百歲死,死而痛快。我一生,師門負我,天地負我,人世百代負我!」

  冰雕一樣的守山人打碎凝固在身上的一寸寸寒冰,要從烈焰燒成灰燼。

  「世人皆信你,你當信世人,那是我願意的麼?我生來先是我,憑什麼困我,不還我自由?」周倚玉逆風嘶吼,「九天無道,神佛不公,你囚了我無盡歲月!無盡!」

  蓬勃而出的滔天怒氣籠罩八方,天鼎山的長風停止,只剩巨獸悲鳴。

  周倚玉顫了一會,低頭單手提刀,在地上刻出天鼎山的神行陣:「如果可以,來生我也想當一個自由自在的生靈,不拘什麼種族。我心所往即行之所向,不受天的約束。如果可以,我也想遇到個合適的人,約定白首……但我不會有了。」

  刻完神行陣,他把不禍刀交到囂厲手上,神情重新平靜:「我死後哪裡都不會去。沒有來世,只有前生。我死了,天地間就再也沒有周倚玉這個人了。你切記這一點。」

  「現在,走吧。」

  囂厲接過了不禍刀,渾身上下透露著可憐的喪家之犬氣息:「我……記住了。可是,我沒法脫離你的桎梏,你明明知道的。你走了,我還能去哪裡?」

  周倚玉只是摸了摸他發頂。

  天鼎山十年飛快流轉,白雪去繁花來,冬滅春生,盛夏竹醉日,囂厲走進神行陣,倉皇回頭來,聲音發抖地問他:「我走了,你還需要我做什麼?」

  周倚玉側身看向天鼎山深處,收攏五指握住長風:「為妖,斬斷七方獻祭;為魔,接下天劫——劈碎你胸膛中的心臟。」

  囂厲踉踉蹌蹌背著一劍一刀離去,夢境還未結束。

  周倚玉轉身向天鼎山中冰雪覆蓋的冰冢而去,長風越來越猛烈,他的衣帶被風颳開,純白無暇的外衣隨狂風飄向高高的天空。他向谷底而去,白雪皚皚,恍惚有悲鳴和呼喚一聲聲傳出來。

  晗色忽然在夢境裡感受到了周倚玉的心情。在此之前,周倚玉在夢裡只像一個符號,一個冷冰冰的守山物件,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將死去,晗色感知到了他的千萬重複雜情緒。

  有悲愴,有激憤,還有濃厚得化不開的解脫。

  周倚玉停在冰冢前,風雪狂暴,夢境中的景象扭曲混亂起來。冰冢前似乎還有一個人,只是聲音和場景都扭曲異常,讓人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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