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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九樓起身而來。提燈這才看清,對方手裡攥著他以往從不離身的兩根玉簪。

  他更不安了些。

  謝九樓走到他身前,垂眼問:「頭疼不疼?」

  「不疼。」

  謝九樓又問:「要不要再睡會兒?」

  提燈沉默一瞬,剛要仰頭,見謝九樓抬手,正慢慢把兩根玉簪對插進他的髮髻中。他便低下頭,一面兒等著謝九樓簪好,一面兒小聲問:「你不睡?」

  謝九樓動作輕緩,簪發時神情專注,手上扳指碰到發冠,偶爾發出清脆一響。

  「心裡想著一些事,便睡不著。」

  提燈心道果真自己昨夜又做了蠢事,便試探:「什麼事?」

  謝九樓卻不言。

  俄頃,提燈聽見頭頂一聲嘆息:「當年給你做這對簪子時,你還不會使筷子。」

  提燈猛地一僵。

  謝九樓給提燈插好髮簪,又理了理他腦後睡雜的散發,聽見提燈問:「……還有呢?」

  「還有啊,」謝九樓的手停在提燈發頂,望著床帳回憶道,「還有……你原來,是不喜歡吃奶疙瘩的。」

  他聽聞提燈頓住呼吸,很久後方深深吸了口氣,極輕極輕地把頭靠在他腰上,抓著他衣擺的手指卻用力得泛白。

  「還有呢?」

  「還有那封信,」謝九樓抱住提燈,指尖划過提燈眼角時沾上一點濕潤,他摸著提燈後頸,另一手拍著提燈的背,「我給你寫信,也是在這樣的四月。那個黃昏密雨初歇,你與我不過一牆之隔。我看著滿園落英,心如死境,卻在一提筆時,就開始想你。」

  提燈終是哽咽了,猛地把臉埋進謝九樓懷間,那一處衣料很快被洇濕,淚水的溫度透過錦緞傳到謝九樓身上。

  「還有呢?」提燈嗓音微顫,不能自抑。

  謝九樓呵出一口氣,緊緊摟著提燈,偏頭看向窗外將明未明的天:「西北最冷的時候是五更天,我沒有一刻不想回去見你。離開謝府那個晚上,馬蹄聲驚擾了你三百年,你又何嘗不把我困在了至死遺恨之間。倀毒蝕骨的痛不算什麼,大火焚身亦不算什麼,一想到泠泠世間只剩你一人獨行,我便纏綿相思,恨不能死,又不能去死。」

  他低頭,勾去提燈淌到下頜的眼淚:「我回來得遲了些,你不要生氣。」

  -

  楚空遙在林子外站了至少半個時辰才被鶴頂紅髮現。

  那會兒鶴頂紅正圍著火堆,跟毯子和囡囡鬧成一團,玩得盡了興,一扭頭便對上遠處一人含笑的目光。

  楚空遙手裡還拿著那把烏面玉柄摺扇,交叉著胳膊,依靠在樹幹,不知看了他多久。

  他頓時不自在起來,閃開毯子撲來的動作,自個兒挪到一邊坐下了。

  毯子見他如此,又望見了楚空遙,自覺無趣,馱著囡囡窩到另一處休息。

  「以前在故苑西園,你也是如此。」他聽著動靜時,楚空遙已坐在了他身邊,「不管是大哥帶著零嘴來逗你,亦或者你自娛自樂,只要我不在,你便能十分盡興。」

  火光躍動在楚空遙淺淡的眸子裡,那雙眸子一日十二個時辰,只要睜開便總帶著笑意,笑的人面具戴得太久,已不知如何流露別的情緒了。

  「只要我出現在你眼前,你便像現在這樣,遭霜打了似的,叫我覺得自己很敗興。」

  鶴頂紅張了張嘴:「你那時……笑得太不真心,我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楚空遙的視線從火堆轉到鶴頂紅臉上,「小鳥,可我這一生,喜歡的總也得不到。」

  鶴頂紅眸光閃動,但不敢去看楚空遙的眼睛。

  他一動不動凝視著火苗,心中觸動許久,正欲一鼓作氣告訴楚空遙「不是」,卻被楚空遙搶了話頭。

  「大哥是極好的人,小鳥。」楚空遙說,「你我之淵源,從不在我救下你那個傍晚的錯過。」

  鶴頂紅愣了愣。

  「你傾慕他,以誤會他救下你為起,往後數月旦暮而處,卻實實在在,並非誰偷天換日而來。一時錯認是偶然,你與他的感情,到底並非錯付。你喜歡的,從來不是那日清晨在窗下救了你的人,而是溫和敦厚、待人赤忱的太子楚賢。」楚空遙把手中摺扇打開又關上,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緒,「正如我,不管記不記得自己曾救過你,終究因往日朝夕,情不由己。」

  他緩緩站起來:「你我都清楚,這樣的喜歡,不會因為一個存封多年的事實而改變。那年初冬我救你是真,南理大殿,我殺了他亦不假。小鳥,你要依舊想著他,念著他,那才應該。否則,這世上再沒人記得他了。」

  他臉上恢復了往日瀟灑不羈的笑:「我前來本意,只怕你怯貓,照顧不好自己。眼下看來,你總能討人喜歡,最叫我放心不過。如此,我便走了。」

  鶴頂紅見他說走便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急忙問:「你去哪?」

  楚空遙略略側頭:「去拿我應得的東西。」

  他這一生,凡所應得,皆非所願。喜歡的卻總也得不到。

  楚空遙在很小的時候明白了這一點,從那時起他再不索求,只等著自己應得的那一份送上門來。他規避所有會使他動心的東西,臨了臨了,雖避萬丈,難逃三分。

  「小鳥,」他走出火光照耀處,忽回過頭,「你若還恨我……便一直恨著,像記掛大哥那樣記掛我,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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