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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直在岸上看著他的身體沒了呼吸,最後只調轉馬頭嘆息:「無趣。」
「阿九,你總這般無趣。」
「什麼無趣?」
天子在一道森然的質問聲中驚醒。
「誰?」
他陡然睜眼,自己正坐在龍椅上。龍椅之外,四下皆白,無邊無際。
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刺入他的膝蓋。
天子咬牙痛叫,額上驟然落下冷汗。
他順著箭來的方向抬頭,只見一個身穿青灰錦衣、頭戴雙插玉簪,左手執弓,手上纏著黑色綁帶的疏漠身影。
「你……」天子話未出口,另一膝上又中一箭。
他痛得啞然,大汗淋漓間瞥見對方已拿起第三支箭對了過來。
此時他驚恐地察覺,即便坐的是龍椅,穿的是龍袍,他身無一物,未被束縛,但卻動不了一根指頭。
又是一箭。
天子目眥欲裂,死死瞪著前方,終於聽見那人開口。
如三尺寒霜,砭人肌骨。
「你,剛愎自用,麻木不仁,該死。」
兩箭入腹。
「你,倒行逆施,徇私舞弊,該死。」
兩箭穿肩。
「你,狡詐猙獰,不辨是非,昏聵無能,該死。」
三箭刺穿手臂。
「你……」
天子氣血逆行,垂汗掙扎間,對方已至眼前。
他被扯著頭髮抬起臉來,對上一雙精雕細琢般的眉眼,眼底那抹不容置喙的殺意使他發了瘋地想要反抗。
「你,百無一用,妒賢嫉能,貪生怕死,罪業難消。」
「下輩子,墮畜生道。」
那人把手穩穩放在他的頭頂,一股吞肌噬骨的灼燒感自天子腳底席捲攀升。
他迸發出慘厲的尖叫,骨子裡傲視一切的習慣叫他不肯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吃過的苦,我只讓你嘗萬中之一,便受不了了?」
天子理智盡失,大喊:「孤……孤是天子——!」
他聽見一聲輕笑。
「我是天神。」
謝九樓死去後的那個凜冽蕭瑟的清晨,西北的大火來到了中原,天子的死亡被人先一步在大殿的龍椅上發現,大火來臨前,他已是一具焦屍。
無相在步入無界處前撿到那隻累死途中的白鶴。
他先認出鶴嘴邊的那顆骨珠,彎腰去撿時,甫一碰到,骨珠便化作齏粉飄然遠去。
無相看了看一步之遙的無界處,又看看白鶴,難得地動了惻隱之心,便順手把它抱了進去。
甘露之力為神力,山精野怪沾了一滴,就化了人形。
他看白鶴醒來就要離開,卻被扯住問:「你救了我?」
「順手。」
白鶴說:「你叫什麼?」
「不知道。可能待會兒叫提燈。」無相正要走,忽又退回來,「你還沒名字。」
白鶴點點頭。
「就叫鶴頂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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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樓忍不住笑出聲:「原來你這個名字,是他取的?」
「是啊,」鶴頂紅說,「他說他也想試試,給人取名字是什麼感覺。」
「那他告訴你是什麼感覺了?」
「他說沒感覺,編不出幾個由頭。」鶴頂紅撇嘴,「就他三百年看不進一本書的勁兒,還想給人取多有由頭的名字呢。」
笙鬘默默聽完,在一旁冷笑:「人家的歸墟,他用得倒挺趁手。」
「歸墟?」
正說著,提燈枕在謝九樓腿上醒了過來。
「怎麼醒了?」謝九樓放低聲音,「吵到你了?」
提燈不語。
倒是笙鬘,睨過來,不明不白問一句:「回來了?」
提燈換了口氣,坐起來,竟把脖子上那枚扳指取下來套在了謝九樓手指上。
「這東西你戴好,別丟了。」
鶴頂紅在一旁瞅著:「可巧,竟這麼合你的指頭。」
提燈不接話,謝九樓也不吭聲。
鶴頂紅還說:「我說呢,怎麼提燈幾百年也不戴,想是戴不上。也不知從哪找的,自己的扳指,只能掛脖子上。」
提燈:……
謝九樓:……
提燈說:「我平日沒注意,今日突然想起,就叫他試試。」
「沒注意?」鶴頂紅說,「這麼大個玉墜子在身上你沒感覺的?!」
又沖謝九樓道:「還偏你就戴——」
「你的事兒忙完了?」謝九樓打斷他,沖那邊樹下的楚空遙看了一眼,「光在這兒磨蹭,琢磨人家扳指合不合手,就不想想你手上那緞巾子戴著扎不扎人?」
「我……」鶴頂紅囁嚅著,「嘁」的一聲走開,「不讓說就不讓說麼,扯我做哪門子買賣。」
他尋了個中間的地段,不挨著謝九樓他們,也不挨著楚空遙,還離毯子遠遠的,最後挨著笙鬘坐下了。
這邊謝九樓又問提燈:「葉鳴廊沒找回來?」
提燈含糊道:「葉鳴廊……他家小廝找來,接他回去了。」
謝九樓應了一聲,不再問。
提燈望了望謝九樓,欲言又止。
謝九樓當看不見。
過了會兒又問提燈:「明日……」
提燈說:「明日,去漠塹。」
謝九樓「哦」了一聲。
提燈又問:「你不問做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