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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九呢?」

  能仁不語。

  諸天神暴怒,滿臂神龕乍出雷霆之斥。

  「頑固不化!」

  「凡心過熾!」

  「休戀迷途!」

  無相揚唇,不動聲色瞥向眼尾,睨著那些千百年一動不動的法相金身,只問:「你們算什麼東西?」

  頓了頓,笑意更深:「一群骨灰泥垢。」

  殿內一時噤聲,頃刻滿堂驚雷四起,諸神之怒,震耳欲聾。

  無相將眼睛轉回能仁身上:「還不說話?打算拿他們糊弄過去?」

  他聽見一聲輕嘆,雷聲漸息。

  「無相,」能仁道,「百世歷劫,千般緣法,化不出你半點慈悲?」

  「至哀為慈,至喜為悲。」無相緊緊握著手中玉簪,「成劫圓法,我的慈悲生也是他,死也是他。」

  能仁沉默一場後道:「蘭因在他,你應咒即解。」

  一切起始都是無相與那顆泥點子的恩怨,觀音這等先天神佛,若非自己心甘情願應下詛咒,旁人再怎麼施法加難,都無濟於事。

  若隨便誰拿命對他們下個詛咒就能應驗,那豈不是叫他們為魚肉,萬物為刀俎了。

  當年泥點子墮入娑婆,寧可自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也要無相不得所愛,無相那般不屑一顧,緣由便在此處:只要他不應,天大的詛咒於他而言也無意義。

  只可憐了那泥點子次次不得好死,觀音卻從未嘗過可望不可得的滋味。

  直到那次——

  他於暲淵沉淪殺欲,恍惚間竟有一瞬出神,思緒飄到遠處,不知不覺便淌下淚來,好似對方臨去前那股撕心的絕望並非讓他無動於衷。

  終是情不知所起罷了。

  回去能仁要將他打下娑婆,他一聲不吭應下,頭也不回地奔著百世劫難降生凡塵,終於在成人那世相遇,成了史書上一筆帶過的謝九樓早故的亡妻。

  「無相,」能仁緩緩道,「你渾身筋骨刻經書十二部,脊柱既是往生咒。他最後一世陽壽當為二十八年,因遇神佛之力所擾,方才活了二十二歲。如今詛咒只他應了一半,自成因果;你應另一半,因果可移,助他還魂。」

  「我應。」無相指尖微微發顫,「我自舍骨,渡他一條生路。」

  又是一聲長嘆。

  「應咒鐘下,渡他去吧。」

  天雷頓起,華殿開頂,壁龕隱遁,咒鍾顯形。

  無相在鍾底被天雷打跪在地。

  「咒鍾一撞一春秋,換他人間一年歲。斷你一根往生骨,骨去自有寒冰入。」能仁問,「你是要種二十二根寒冰骨,還是二十八根?」

  無相突然抬頭,目光如炬:「若我種遍全身,他可能活百歲?」

  「種遍全身,你命休矣,他也只能活二十八年。」

  「那就二十八年。」

  雷霆震震,無相在受刑時暈倒前聽見能仁最後的告誡。

  「寒冰為懲,戒你凡心。日後一時大喜大慟,便受一時酷刑。」

  -

  人間四月,無鏞城謝家少主降生,天子下諭,賜名九樓。

  謝九樓三歲,學會寫的第一個字是「娘」。

  謝九樓四歲,得到人生第一匹小馬,學會翻牆去別的院子看盛開的荼蘼花,第一次被父親扔進懸珠墓林,對著滿林子懸掛的骨珠哭了一夜。

  謝九樓五歲,父親領兵北伐,小姑臨危受命,自此一去不返。

  謝九樓六歲,天子教他與六皇子同學騎射之法。

  謝九樓七歲,誤打誤撞救下在巷尾被一群混混圍毆數日的小乞丐楚空遙。

  謝九樓八歲,龍吟箭認主。父親殺了他偷帶回家的一隻靈鹿,扔給他一柄短刀,告誡他「人這一生,唯莽夫將失所愛」。

  謝九樓九歲,誤闖父親書房暗室,被打得三日下不來床,自此在娘親膝下學習雕玉之法。

  謝九樓十歲,在天子府邸,醉酒之下,一首《遊人賦》名動京城。

  謝九樓十三歲,隨父出征,天子送行。同年冬,天子駕崩,六皇子登基。

  謝九樓十四歲,謝父親戰死。

  謝九樓十五歲,母親亡故。

  謝九樓十六歲,成為十城軍主帥。

  謝九樓十七歲,封五陵王,打馬游京,滿城花笑紅袖招。

  謝九樓二十一歲,奉天子之命北上,尋倀鬼遺墓,無功而返。

  謝九樓二十二歲,因當眾抗旨,不奉驅倀之術,被卸職軟禁。

  謝九樓二十三歲,謝府一眾老奴分批入天子府大牢。謝九樓交出倀鬼墓地圖,仍拒獻驅倀之術。

  謝九樓二十四歲,阿嬤死在天子府大牢。

  謝九樓二十五歲,倀鬼墓發生異動,楚氏劍解封出世。

  謝九樓二十六歲,被打入一字號天牢。

  謝九樓二十七歲,大渝大皇子於異國他鄉死於同胞弟弟之手,天下譁然。

  謝九樓二十八歲,戴著無鏞城特製的鎖玄鐐銬被放逐獵場,天子欲射龍吟箭出弦弒主,箭不發自斷。天子盛怒,命數百漠塹大軍騎馬圍獵。謝九樓筋疲力盡萬箭穿心而亡,至此終身未娶,謝家絕代。

  楚空遙替友收屍後,服毒自盡。

  半神白斷雨耗盡一生功力,將二人骨珠保存,送入懸珠墓林,一夜白頭,不久壽終正寢。

  無相坐在無境之境那面鏡子前,一晃二十八年,看盡了謝九樓短暫而孤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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