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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九樓領著提燈,將謝府令牌放到暗格吸石處,偏廳石牆應聲而動,露出暗室一角。

  那裡明亮乾淨,謝九樓幼時曾誤闖過一次,背後差點被父親打丟了半條命。

  如今再進,即便該找人教訓他,也找不到了。

  環牆有三壁都頂格放滿了玉雕,全是一個人的模樣。看書、下棋、練劍、騎馬,數百個謝父的雕像安立滿牆,個個栩栩如生。

  提燈微微睜大眼,想抬手去碰,伸到半空又放下去。

  謝九樓拿起一個放到他手裡:「這是娘親,親手刻的父親。」

  他見提燈看得專注,便笑道:「好看?」

  提燈抬頭:「嗯!」

  謝九樓眼底笑意更深:「我們提燈的爹娘,一定也很好看。」

  提燈對著他彎唇,眼睛又黑又亮。

  謝九樓同提燈在暗室坐下,拿出隨身的錦帕——自打提燈手上總是破裂後,他便有了這習慣。

  他把提燈的手抓過去,一點一點擦著提燈近日指腹新長出來的傷口,低低說:「父親,是先帝的父親養大的。阿爺與老夫人都故去得早,死在戰場上,他便自小與先帝長在一處。」

  他想了想,覺得這些提燈聽不懂,便說:「所以他和那時候的先帝,像親兄弟一樣,像……你和九十四。」

  「後來父親結識了娘親,非要與她成婚,差點被長輩打斷了一條腿——士農工商,堂堂一城之主,與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擅自成婚,犯的是死罪。直到先帝登基,他們才修成正果。」謝九樓擦完這隻,又換提燈另一隻手,「可即便先帝力保,也抵擋不住大祁的風雨。我的出生更是不被允許。族裡旁支長輩揚言,只要爹娘他們敢讓我出生接手謝府,就會把我當場掐死。可最後還是先帝保了我一命。

  「他在我娘親臨盆時親自派內侍傳旨,向天下昭告我的存在。天帝八子,他賜我名『九』,自小更是讓我隨意出入天子府與六皇子朝夕相伴。連我二人的箭術,也是他親手教的。」

  「六皇子,知道嗎?」謝九樓轉頭對提燈認真解釋,「就是昨晚我出來的地方,裡面那座宮殿裡的人,就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六皇子,現在叫天子。」

  「天子?」

  謝九樓凝視著提燈,彎了彎眉眼:「天子。小時候,我還沒遇見提燈,就是天子對我最好。」

  「我以前養過一隻小鹿,」謝九樓捏住提燈下頜,捏得提燈直皺眉,「它的眼睛跟你一模一樣。後來有一次,我不小心讓它被父親發現,父親就把它殺了。父親告訴我,沒有保護所愛的能力,就別讓他們處在危險之中。我那時候不懂,只知道傷心,是天子陪我說了一夜的話,帶我騎馬,同我練劍,做我的消遣。」

  提燈說:「他很好。」

  「他以前很好。」謝九樓放下手,環視滿屋玉雕,「可人心易變,覆水難收。高處不勝寒,總叫人變得冰冷。他太孤獨了。」

  「孤獨?」

  「人沒有愛,就會孤獨。」謝九樓說,「我以前也孤獨,但是我遇到了提燈。」

  提燈又抿著嘴對他笑。

  謝九樓知道,提燈一遇見自己聽不懂的話就這麼笑著糊弄他。

  他纏著皮革的左手握住提燈後頸,不輕不重地揉著:「提燈,這個世上有許多東西能殺死一條生命:戰爭,疾病,天災……但它們都殺不死愛。唯一能讓愛存在和消失的,只有我們自己。」

  「娘和父親是這樣,洛橋也是。」他慢慢蹲在提燈身前,握住提燈的手,在那雙純淨的眼眸里看見自己,「娘和父親死了,但他們的愛沒有。洛橋死了,但你對他承諾沒有。這一室的玉雕替他們記得,無鏞城替他們記得,你的酥酪替他們記得,我也替他們記得。」

  「提燈,」謝九樓緩緩道,「以後,你也會替我記得。」

  那晚謝九樓陪提燈吃畢了飯,親眼看提燈入睡,從枕下拿出他為提燈打的那對玉簪。

  他走到桌前,眺望黃昏疏雨,恍惚間好似看見爹娘在梨花樹下看書品茶,落英滿襟。

  謝九樓一時分不清那是爹娘還是提燈與自己。

  他把鏤空的簪子拿起一隻,輕輕扭動上端的簪帽,端坐桌前,提筆蘸墨,寫下一張窄窄的信箋。

  停筆之時,謝府最後一朵荼蘼開了。

  他把信箋卷好,塞進那根簪子,擰上簪帽,放回原處,便去了書房。

  「我不在的時候,要盯著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念書。」謝九樓一面收拾東西,一面對旁邊的春溫吩咐,「姑娘裡面你最大,其他人驕縱了他,你就盯他緊些,他慣聽你的話。」

  「再有,他身上的傷,每隔兩日去請白先生複診。先生說了,提燈身子如今不比從前,忌大喜大悲,忌大苦大樂,忌多思多動,只管靜坐或多睡為好。」他坐到一邊,趁春溫低頭收拾,轉過去給自己解開綁帶,整根手指筋脈皆已硬化發黑。

  謝九樓不動聲色纏回去,接著說:「若瞧見他身上時常有傷,只要不大,都是正常的。時時注意著,拿錦帕給他擦擦,勤換衣裳便是。」

  「噯。」春溫忙忙碌碌,都一一應下。

  「還有……」謝九樓絮絮道,「他日有人為我扶棺返鄉,你們也替我瞞著,能拖一時是一時。阿嬤如今耳朵不好,提燈,只要他不出府,便不會過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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