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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個空洞的眼眶如幽靈般注視著他,寂靜之下是無數死亡的喧囂。

  提燈玄場盡開,閃身翻騰,十八年如履薄冰的蝣人生活使眼下這點機巧之術對他而言如家常便飯,很快他便麻利地穿梭到道路末端。

  他繁忙地奔跑著,漸漸地,速度在兩側人面的注視下越來越慢。

  他漸漸從那些木樁上的人頭裡認出一些熟悉的面孔,那是過去遙遠的記憶中,他年紀尚小時,在籠子裡親眼目睹被買走的同族。

  提燈徹底慢下步子,遲緩地辨認著或近或遠的人頭。

  那是一種種族之間如絲如縷的拉扯與默契:即便這裡許多面孔提燈不曾見過,他依舊能敏銳地感覺到那一個個頭骨下曾經鮮活過的蝣族血脈。

  這是蝣族散落世間的一隅陵墓,紅州城在饕餮谷購入無數蝣人完成他們自古以來的祭祀。

  如果沒有三姑娘,興許一年之後的他,也將是這片林子中的一員。

  提燈潛入那座流光溢彩的石窟,裡頭珍寶遍地,琳琅滿目,鈴鼓就在最盡頭的一張檀木桌,猶如被供奉一般放置於那個兩頭樹杈形的木架上。

  他步步逼近,目光卻被牆壁一副淡雅的丹青所吸引。

  畫中人倚坐在一把楠木太師椅中,手執書卷,儀容瘦削,眉眼明秀,雙目間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病態慵倦之氣。

  落筆者應當對此作品極其上心,畫上人的衣褶青絲,一寸一毫都很細緻。抬眼望去,每刻都宛如將從畫中款步而出。

  丹青左側留白處落有雙款,又言簡意賅,上方以黑筆書「夫阿四」,下方再用朱紅小字寫「夫玉山贈」。

  提燈眉頭緊鎖,凝視畫中無比熟悉的人,心如擂鼓。

  就在他停步桌前,伸手觸碰那副丹青之時,房中左側,層層帷幔里,傳來微弱的咳嗽聲。

  提燈驀地轉頭,喉間發緊,有一個人的面龐已在腦海中躍然浮現。

  他將腳步放得極輕,越靠近幔帳,指尖越發顫抖。

  直到他撩開最後一層帷幔,從一掌寬的縫隙里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面色蒼白的故人。

  提燈呼吸猛然一頓。

  ——是九十四。

  在兩年前被買走,於幼時的百十八而言如兄如父的同伴,此時早該死去的九十四。

  第71章

  沙地上,篝火照得夜空亮如白晝。

  阮玉山窄頜鳳眼,端坐主位,目光略過右側的謝九樓,帶上點促狹的笑意:「瑤刀月鬼……你的刀呢?」

  旁邊白楚二人臉色微變。

  世人皆知謝九樓的這外號是他五年前為父報仇所得,結果再大快人心,終究是歸根在他喪失雙親的痛苦之上。

  這就好比兩百年前蝣人獨霸一方,一來中原猶如蝗蟲過境,燒殺搶奪無惡不作,方才得了「蝣蠻子」這一稱呼。誰又敢在那個時候跑到蝣人面前來一句:「聽說你叫蝣蠻子,請問到底蠻在哪?」

  阮玉山這話,問得不客氣。

  謝九樓啜了口酒:「送給家裡孩子當玩具了。」

  「謝九爺年紀輕輕,就有孩子了?」阮玉山哂了一聲,「也是,大祁戰神,又豈是靠一把刀來立足的。」

  謝九樓淡淡翻過:「都是天子伏臣,哪裡來的鬼神。」

  「九爺不信鬼神之說?」阮玉山追問。

  謝九樓並不言語。

  「阮家不伏天子,伏的只是大祁。」阮玉山冷笑,話里話外都是刺頭,「倘或天子害民,阮氏便起兵換主,絕不愚忠。」

  遠處篝火縮成一團倒影浮在杯中殘酒上方,謝九樓把玩杯盞的指尖一頓。

  阮玉山卻又把話頭轉到了白斷雨身上。

  「聽聞毓秀閣閣主,娑婆半神,一副穿骨手,能醫死人,肉白骨?」

  「老子再是半神,那也還是人。」白斷雨瞥他一眼,「死人都硬了,要怎麼醫?我又不是菩薩,灑兩滴水就能白骨生花。」

  阮玉山眼中一黯,又揚眉道:「那將死之人呢?」

  「看離死多遠吧。」白斷雨嚼完嘴裡的羊肉,擦擦嘴,放下帕子,屈起一條腿踩在坐墊上,「差一口咽氣那種,也還是懸。」

  阮玉山還要開口,就見前頭急急跑來一個阮家的侍衛,人還沒到跟前,已經連滾帶爬跪了下來,嘴裡掰扯著謝九樓他們聽不懂的紅州話,像是很急。

  阮玉山只當鈴鼓出了動靜,斜眼盯著謝九樓,抬手示意對方:「你慢慢說,鬼林石窟,怎麼了?」

  那人往石窟方向指著,說了短短几個字。

  謝九樓還沒聽明白,只見阮玉山忽地起身:「阿四?!」

  話沒說完,抬腳就往外趕,走出沙地幾步,才意識到身後一堆人還看著,又轉過身來,正好謝九樓藉機道別:「阮城主若有事,我等也就先行告退。」

  興是事發突然,阮玉山慌了神,只略朝謝九樓點了點頭便連步奔走,不過半刻,再瞧不著人了。

  謝九樓望著他離去時帶飛的沉沙兀自出神,只有楚空遙和白斷雨暗暗對了個眼色。

  昨日楚空遙找到謝九樓,商議著今天再進紅州城,先按耐下鈴鼓之事,只進來打探打探阮玉山的態度,謝九樓便誠心坐下和阮玉山吃這頓飯,是以方才那侍衛來報時,他也只有疑惑,並無慌張,這些阮玉山亦看在眼裡。

  夜裡回營,提燈早早地坐在帳前木階上,撐著下巴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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