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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燈看得眼花繚亂,謝九樓與他並肩而行,卻是心猿意馬。

  許是自小沒被善養過的緣故,十八歲的提燈身量並不及謝九樓高大,與之同行,頭頂也不過才到謝九樓的下頜角。

  謝九樓心思不在路上,只垂著眼睛,靜靜凝目在提燈的側臉。

  蝣人除了訓練之外,整日都被關在陰寒潮濕的地牢,如今端端地在府里好吃好喝養了近一個月,提燈身板雖還瘦削,面色到底不似先前那般白里透青了。

  他生性好動,脫了那籠子,一個人拘在謝府也能玩得不知姓甚名誰。府里人大多不知情,撞見了也只當這是謝九樓哪兒來的遠親。起先他還會怕人怕生,府里大小丫頭,不管誤打誤碰到了誰,提燈都不敢動彈。日子一長,被謝九樓慣久了,瘋玩起來連阿嬤都拿著沒法。

  只有謝九樓的話他是極聽的。

  舉凡謝九樓從練兵場回來,提燈一聽人叫「九爺」,定是第一個撒腿跑去迎的,常撞得謝九樓猝不及防。眼還沒看清,懷裡就多了個腦袋。

  他自是不曉得「九爺」何意,只聽人人都這麼稱呼謝九樓,便以為這就是謝九樓的名字。

  到現在春溫秋筠幾個都知道,哪日犄角旮旯里找不著提燈,甭管謝九樓到沒到場,喊一聲「九爺」,比什麼法子都好見效。

  謝九樓愛看書,府里沒人來訪時,提燈便坐在書桌旁陪他,時常一陪就是大半天。謝九樓拿著蝣語冊子亦或是別的,提燈挨著他,坐在几案另一側,手裡拿些機巧的小玩意兒玩——多是謝九樓幼時娘親所做,年日漸長,阿嬤捨不得扔,剛好拿出來給提燈新鮮新鮮。

  只有這光景里,提燈才甘願安安分分地靜坐。

  這些都是阿嬤談笑時說與謝九樓的。阿嬤拿來當笑談,謝九樓卻不知何時亂了心。

  他在阿嬤身旁,談著談著,心就沉到提燈身上。

  提燈永遠玩得亂糟糟的頭髮,低頭搗鼓小玉馬時候的鼻尖,睡覺時不安分的眼睫。

  還有那雙看向他永遠都熠熠有神的眸子。

  ……像他養的小狼。

  謝九樓知道,他對提燈而言是不一樣的。可那份不一樣,跟提燈對他的,是否一樣,也未可知。

  若提燈當真靈智未開,他卻存了別的心思,似眼下這般日夜共枕,實屬算自己耍了滑頭。

  情意二字之間,許多事,提燈不懂,他卻是應該懂的。

  ——可萬一呢?

  萬一提燈,也和他一樣呢。

  鬧市中人潮擁擠,謝九樓和提燈被推搡得越挨越近。

  他蜷了蜷指尖,手背挨著提燈的披風,慢慢地,又悄悄把手伸到提燈手腕,隔著袖子,虛虛握住。

  謝九樓心如擂鼓,眼睛只看著前頭,四處搜尋,生怕有人透過無數肩袖發現他的秘密。

  他細細呼出一口氣,又試著舒展手指,一寸寸往下,快要觸及提燈手心。

  突然,謝九樓手掌一熱——

  提燈竟反手握住了他。

  謝九樓心跳驟停,驀地看向提燈,只見提燈停在原地,略在他前頭半步遠的距離,正回頭兩眼亮亮地望著他。

  見他愣住,又扯了扯他的手。

  謝九樓回神,視線順著提燈示意的方向找去,原來是一處糖炒栗子。

  他頓時失語,平復了呼吸,乾咳一聲道:「想吃?」

  提燈點點頭。他不會中土話,要借謝九樓之口與別人交流。

  二人逛到黃昏,沿路買了許多府里不常見的零嘴,謝九樓笑道:「路上有多少鋪子,你就長了幾張嘴。買那麼多,隔一夜,便不能吃了。」

  邊說邊給提燈才到手的山楂糕掏錢。

  日落時分,他們到了謝府,謝九樓那處園子,第一進院落,正廳左右是兩間耳房,耳房對下去,又是兩間偏房。

  他隨提燈進了院子,便緩緩停下腳步,把手裡頭大包小包塞給提燈,指了指右邊偏房,言辭含糊道:「我睡這兒。」

  說完卻背著手不動。

  提燈看了看那屋子,只「哦」了一聲,就要自個兒接著往臥房去。

  謝九樓瞧這人沒一點猶豫,一時欲言又止,沒等提燈走幾步,他又提高音量道:「以後都睡這兒!」

  提燈腳步一頓,回頭對著他,略微拖長語調「哦」了一聲,又接著走。

  謝九樓氣不打一處來,眼見提燈就快拐過迴廊了,才揚聲道:「別吃撐了!早些吃完洗漱睡覺!」

  話音未落,提燈已消失在走廊盡頭。

  謝九樓定定立了會兒,忽然踹一腳腿邊花壇:「個小沒良心的。」

  是夜,謝九樓坐在偏房桌前,手執一冊蝣語捲軸。

  上頭文字已追溯到兩百年前,蝣族將被詛咒時,一方部落尚有記載的語言殘片。

  他細細瀏覽著每一個用中土語音譯出來的蝣語,忽掃到一詞,心念一動,默默記了下來。

  正要拿起下一卷,便聽屋外傳來敲門聲。

  是提燈特有的,慢吞吞的敲門聲。

  當初這規矩,謝九樓也是教了他許久才教會。提燈不理解進門前為何非要弄出幾下聲響,以往馴獸師開籠子也沒特意敲幾下才開。反正敲不敲都要進,在提燈看來,這行為無異於脫褲子放屁。是以學的時候總學得不情不願,每每敲門時,也敲得不情不願。

  謝九樓起身開門,只見提燈穿著睡服,懷裡抱著阿嬤給謝九樓幼時縫的祈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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