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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十八一見有人來,顯而易見地緊張了。

  謝九樓心裡頭存疑,只按捺下,先去了阿嬤那邊。

  自打府里清了人,空出不少園子,謝九樓也曾叫下頭打掃一間出來專伺候阿嬤,阿嬤卻不肯,只守在她住了一輩子的下人房裡。

  這會兒謝九樓來了,她也只是遠遠迎出來,並不叫謝九樓進去:「九爺,您且看看。」

  謝九樓接過她遞來的一塊布料,極軟的緞子,亮黑色,抖開一看,竟是他平日裡穿的一件睡衣。

  一問方知,昨兒阿嬤同他說了廚房遭竊的事,知曉不是謝九樓吃的鵝,便做了決斷。

  夜裡特地叫幾個婆子守在四面暗處,等那賊再出現,就一擁上去把人逮住。

  哪曉得昨夜那賊來是來了,想是餓得慌到了頭,對周遭半點沒設防,近了灶前,見什麼偷什麼,簸箕里晾的生雞肉也直接抓來吃。

  那幾個婆子又是驚又是恨,大叫一聲便撲過去要抓賊。

  怎料那賊身手卻是一等一的敏捷,兩個眨眼功夫,立時就從包圍裡頭躥出去,她們伸手去抓,只從他身上抓下來一件衣裳。

  「本想著既是家賊,留了件衣裳,也很快就能查出來是誰。」阿嬤嘆了口氣,「結果她幾個把這衣裳拿過來給我一瞧,這料子,還有花樣,哪一個不是我親手給你縫的!想這賊,不止偷食兒,主子們的東西也沒少動,實在猖狂。」

  說到這兒,阿嬤便問:「九爺這兩日,都是在房裡的吧?」

  謝九樓正對著自己手裡的衣裳胡思亂想,阿嬤一問,他頓時瞳孔一晃,咳一聲道:「一直在的。」

  「那這賊便是一早就動過手了。」阿嬤說,「我說九爺在房裡,料他多長十個膽子也不敢動手。」

  謝九樓沉默一瞬:「那賊……可看清模樣了?」

  阿嬤搖頭:「聽她們說,披頭散髮的,又沒點燈,看不清。只曉得是個男賊。」

  「男的?」

  阿嬤點頭:「說個子還不小,怕只比九爺矮半個頭。衣服都扒下來了,皮包骨頭的身板。咱內宅哪有這號人,還能有假?」

  -

  謝九樓回園子裡,剛抬腳跨進月洞門,不知想到什麼,竟第一次在家裡收了玄息。

  他沿廊走到房前,見言三姑娘不在,便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那人蹲在院子牆角一棵梨樹下。

  那樹是謝九樓小時候娘親陪著他親手種的,他愛惜得很,即便不在,也隨時吩咐府里小廝看著,有個颳風下雨的要護,有蟲子蛀了更得提防。

  百十八身上的淺青羅襖裙拖在地上,身下裙擺沾了一層泥。

  襖裙是阿嬤吩咐府里一等丫頭送來的,她們伺候百十八換衣裳那會兒,謝九樓找藉口在門外透氣。

  丫頭們伺候完出來,偷笑著議論,說王妃比府里下人生的那堆孩子都聽話,讓抬手就抬手,讓轉身就轉身,乖得像個布偶娃娃。只是悶,不愛說話,問什麼都不應聲兒。再就是瘦,胸脯和胳膊一點兒肉都沒有,隔著兩層中衣也看得出來,身板兒平得撐不起衣裳。

  謝九樓心想,一天三碗粥,喝了頂十二個時辰,哪能不瘦。

  他想著,便悄無聲息朝百十八走過去。

  百十八正掰了樹枝折成對等的兩截拿在手裡當筷子,照腦子裡回憶的謝九樓使筷子的姿勢跟著學,那落葉就是菜了,他試著夾起來。

  奈何怎麼學都不對勁,手指頭的位置總放不對,一拿捏,筷子在他手裡就劈叉。

  正學得如痴如醉,身後謝九樓忽然彎腰:「在做什麼?」

  百十八手裡樹枝一扔,彈跳著起來。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葉子半落光的梨樹下,謝九樓負手而立,瞅了一眼百十八扔出去的東西,頓時眉睫一跳:「這樹枝,你折的?」

  百十八看他問完,自顧揣摩著,走了兩步,舉手抓住頭頂一簇枝葉往下拉,把自己在樹枝上掰下來的那個缺口亮給謝九樓看。

  還簌簌搖了兩下。

  謝九樓:……

  謝九樓轉身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平復過後,再轉回來道:「我這兩日去軍營看看,不回來。有事你就找外頭的那幾個丫頭,或者阿嬤。」

  百十八目送他離開,目光定格在他手裡攥著的那件睡衣上,也不曉得把話聽懂沒有。

  俄頃,謝九樓出府,天空中盤旋的一隻烏鴉終於飛到他剛才離開的院子裡。

  那是百十八兩年前救下的一隻烏鴉——不能說救,只能說是放過。

  兩年前百十八一如既往被拉來鬥獸場,那次勝出者的獎勵是烏鴉肉。

  烏鴉飛得高,不像雞,放到場上就能被人撲死。於是馴獸師沒把烏鴉放進場子,就叫他們這些被拉來的蝣人打架,只打架。誰打贏了就能得到鳥籠子裡的活烏鴉。

  百十八依舊是贏家。那天他下場被帶回籠子裡,馴獸師從籠子的縫隙中把烏鴉遞給他。

  他兩手抓著不停撲騰的烏鴉,看看烏鴉,又看看馴獸師手裡的鳥籠子,又看看自己的籠子。等馴獸師一走,他就把烏鴉放了。

  後來那隻烏鴉總飛來找他,嘴裡時常叼著些亮晶晶的東西。有時是塊碎玻璃,有時是還沒生鏽的廢鐵,有時是透明的彈珠。

  有時也叼些蟲子。百十八餓急了也送到嘴裡吃。

  九十四見了總說:「它記得你。它很喜歡你。它不會說話,只能送這些亮亮的東西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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