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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嬤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說:「去過祠堂,便回房吧。」

  謝九樓應下。入了夜,自祠堂出來,卻見阿嬤打著燈籠在門外等他。一見了他,便迎上去。

  「夜裡風寒,祠堂這一片兒又黑。我總說叫九爺隨性帶個什麼人,爺慣不聽的。」

  謝九樓說:「阿嬤,叫我九哥兒就好。」

  「少城主時該叫哥兒,如今成了爺,就該叫爺。哪日府里添了新的少城主,自然有我們叫『哥兒』的。」

  謝九樓只管低頭笑,側頰一個淺淺的酒窩。

  「九爺這年紀,早該成家了。」阿嬤嘆了口氣,「是老爺夫人走得早……」

  「阿嬤——」

  「爺先聽我把話說完。」阿嬤這回沒任由他糊弄過去,「我們當下人的,再沒規矩,也不能做您的主。今兒一早天子城來人,抬了頂花轎到府里,說是饕餮谷來和親的言三小姐配給您做正妻。府里沒動靜,乃因著天子下了密詔,此事不允許任何人對您提前透露,是以四處連塊紅布也不敢掛。如今臨門了,我這才大著膽子來說一嘴。姑娘是頂好的姑娘,阿嬤看過了——就是腳大了些,鞋都破了,這才連夜給她補一雙。」

  謝九樓一愣。

  又聽阿嬤說:「送人來的管事告訴我,昨兒都抬去天子府去驗過身了,天子又不知怎的叫送來無鏞城——興許是姑娘不合他意吧。九爺受些委屈——那也是天子的委屈,天下誰受不得?我只盼著爺就算不喜歡,也別再虧待了那姑娘。異國他鄉的,被送走一次,放別的姑娘身上都不活了,哪裡經得起再被送走一次?爺若是願意,便同她好些,再生個哥兒給我伺候,若不願意,便養在這府里,跟我老人家做個伴,也是好的。」

  阿嬤說完,也領著謝九樓到了園子門前,便自行告退,留他一個人佇立沉思。

  如今祁國各城城主,雖受轄聽命於天子,但也保留著自己在封地的領主權,除了無鏞城這種直接歸屬於天子的練兵之地,其餘城主多數時候與天子之間的利益交換也需要談判。

  饕餮谷自兩百年前收留了最後一批集體逃難的蝣人後,便將其世世代代圈養在自己的地盤,逼人繁殖,再以此為基業不斷壯大,拿蝣人到各城與領主做交易。如此一家獨大,註定是要被盯上的。那地方易守難攻,偏偏這回被兵強馬壯的漠塹人看上,防不住了,才找天子借兵。

  謝九樓這半年出征,為的就是這回事。

  那邊饕餮谷的置換條件,就是送谷主三小姐來和親。

  天子好男風,舉國皆知。謝九樓以往數次推諉,只藉口說自己不近男色。

  如今這姑娘送去天子城不合聖意是意料之中,可依天子的性子,當真會這麼好意,成全他謝九樓一樁姻緣?

  謝九樓想著,不自覺就在外頭站了許久。

  涼風習習,忽將他吹醒了神。

  他推門進去,房中紅燭躍動,外頭雖不敢張揚,裡面卻是喜字紅幔,四鮮四干一應俱……

  桌上的乾果蜜餞似乎少了大半。

  或是阿嬤準備得倉促,沒來得及放滿。謝九樓這樣想。

  百十八坐在床上,蓋著紅蓋頭,兩腿岔開,屈膝踩著床沿,雙手搭在膝蓋上——一如他以往坐在籠子裡的姿勢。今夜他手指頭還勾著一盞八角琉璃宮燈,裡頭燭火已滅,只剩個燈罩子在他腿間晃悠悠地盪。

  這燈是三姑娘的燈,多年前饕餮穀穀主到天子城赴宴,從天子府給她帶了一個回來,她很喜歡。

  百十八自五年前到鬥獸場便吸引了不少買家,從十三歲到現在,多少筆沖他來的生意都是三姑娘擋下來的。

  起先有人來買,三姑娘只說他太小,暫且不賣,後頭人家找上谷主,指名要交易,押了天價,是三姑娘一句「日後要拿百十八當嫁妝」才免了他被買走。

  蝣人麼,但凡被買走,下場大多是被剖骨取珠,給人分食。三姑娘擋生意,是一次次在救他的命。儘管他的命到了二十歲就遲早要完蛋。

  年前饕餮谷找天子城借兵,條件是從谷主三個女兒里挑一個送去和親,大小姐一心渴望天家富貴,二小姐性子軟弱無比,谷主說,只有三姑娘的定力,去了那水深火熱的地方能有一方天地。

  三姑娘卻對百十八說:「我志不在四壁後宮。」

  「……百十八,你要不要活命?」

  百十八知道,如果沒有別的辦法,他跟著三姑娘被送去天子城,就離被宰殺的結局不遠了。

  其實百十八對被不被宰,什麼時候被宰都無所謂。他們這樣的人,生來就是等死的。

  他這時還不懂人們口中的「苟活」是何意,他只是想起,九十四當年被買走時,一步步回頭,沖他喊:「活著!百十八,活著!」

  九十四大他三歲,現在應該早就死了,屍體在籠子外那些漂亮衣服人的肚子裡。

  三姑娘救他那麼多次,他也該救她一次。

  百十八點點頭。

  三姑娘說:「天子好男風。你去了那裡,要聽他們的話。實在不想聽了,就跑。」

  他仍舊呆在那個籠子裡,被運上隨行的車馬,跟著三姑娘一路顛簸到了天子城。

  嬤嬤每晚都要去檢查三姑娘是否安好。

  直到進天子府前的最後一夜,百十八被關在後院,三姑娘一身便裝,趁夜打開他的籠子,解了他手腳的鐵鏈,帶他去房裡,房內擺著一套金翠輝煌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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