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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著想著,謝九樓就出了神。提燈察覺目光回頭,他已經來不及收眼。

  「洗完了?」提燈問。

  謝九樓乾咳一聲,站直了走過去,明知故問:「在做什麼?」

  提燈看回雞籠子:「在想一個事。」

  「什麼事?」

  籠子裡頭母雞坐在木板上,側邊對著外頭,一隻眼珠里是藍天、遠山、還有近在咫尺的提燈。

  「方才說禮不下庶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城裡小姐的規矩。姜昌既然拿出這套規矩應付我們,那他會不知道這規矩是鄉下沒有的?」提燈道,「他既知道這規矩不應套用在自己阿妹身上,又說我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當也清楚我能看破他的藉口,為什麼仍要拿這套說辭糊弄我們?」

  謝九樓沉吟片刻:「你是說,他明知道糊弄不了也要糊弄,就是為了不讓他阿妹見客?」

  「若他阿妹如你先前所想只是個啞巴,也不至於到見不了客的地步。」提燈左手抓了點小米搓進吃槽,又搓掉指尖皮革上的灰,起身道,「欺瞞至此,他阿妹不是不方便見客,是有什麼緣故一定不能見客。」

  又道:「走吧。」

  謝九樓心頭一緊:「去哪?」

  提燈沒察覺他的心思,大步流星往屋裡去:「去看看,他們的囡囡。」

  謝九樓在後頭鬆了口氣。

  提燈走了兩步,想起謝九方才的眼神未免好笑,便停下回頭問道:「我說個走字,哪裡就把你緊張成這樣?」

  世間諸多彆扭多起於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提燈坦坦蕩蕩,只怕因為身無牽絆來去自由,謝九樓卻懸著心的。總想著早起河邊的事,自己現在在提燈身邊待一刻鐘就少一刻鐘。等提燈趕他走的時候,是什麼藉口也拿不出來了。

  他站在原處愣神,冷不丁被提燈搭上了手。

  「你在外頭等我。」提燈說,「我進去。」

  「為什麼?」

  提燈乜斜道:「都進去了,姜昌回來怎麼辦?」

  謝九樓無言,只得守在外面。

  那邊提燈一拐彎兒,踏進灶房,往囡囡的門上一瞧,再一眨眼,竟化作了姜昌的容貌。連帶聲音體型,都一起變了。

  他緩步走到門前,抬手敲道:「囡囡。」

  提燈見無人答應,又把門試著推了推,推不開。

  「囡囡,」提燈道,「讓哥哥進來。」

  少頃,木門無風自動。吱呀一聲,便開了個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提燈站立不動,透過間隙一一看盡裡頭陳設。

  床帳在他左手邊,只瞧得見一兩眼飄起來的帳影子,視野原因,床被遮了個全,更見不到;開口對著的,也是床斜對面,有個不小的雕花木櫃,陳舊掉漆,直接占據了提燈大半視線,再往右,是對著床的那面牆,牆上有窗,窗前一張梳妝桌,桌沿放著個立起來的銅鏡。

  那銅鏡放得好生奇怪,兩邊支架能讓鏡面上下旋轉,估摸是方便照鏡子的人調整角度,可再怎麼調,也不至於直直照向屋頂。

  提燈近六尺的人,從這兒看過去,竟是一點見不著鏡子裡頭是什麼樣。

  他見能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抬腳便進去。

  第一步就徑直到銅鏡前站定,一低眼,便照到鏡子。

  鏡子裡是姜昌的臉,提燈和自己對視著,凝目半晌,忽然發現頭頂有什麼東西被他擋住。

  這鏡子仰面放著,自然是從下往上照,若他此時不站在這兒,照到的應該是最頂上落灰掉皮的牆頂。

  提燈試著往後退了極微小的距離,鏡子裡被擋住的東西露出點邊緣來。

  一團黑點,像墨一樣黏在屋頂,後頭的還被提燈擋著。

  提燈直接退了一步。

  鏡子裡出現一張女子的臉,正咧著嘴角對著鏡面微笑。

  提燈乍然仰頭,對上那張臉,又將身體轉了個向,背對牆面正正看去,才發覺那是貼在牆頂的一副畫,因著畫紙顏色和牆壁接近——又或許是在牆上貼了太久,總之肉眼早分不清二者邊界,徒留一個人像相當扎眼。

  偏作畫之人手筆詭譎,技法太過巧奪天工,平平一張宣紙,描出青絲三千,黛眉杏眼,畫中人竟逼真的像要從屋頂走下來一般。

  這是個梳著雙角髻的少女,模樣不過二八年華,髮髻以緞帶盤就,編得簡單精巧,衣著一般華貴,算不上奪目,但也光鮮亮麗。最好看的是那張臉上的笑,宛然可愛,純真自然。比得月季失色,海棠無光。

  提燈看完,眼中並無波動,只對著畫喚了一聲:「囡囡?」

  屋中杳然,寂靜無聲。

  提燈便不再看。

  正要往對面床帳邁步,身邊一尺之隔的烏木柜子里響起沉悶的敲擊聲。

  這聲音按著節奏來,每敲兩下便停一會子,而後再敲,再停。

  提燈屏息聽了幾個來回,裡頭的東西像是不耐煩起來,敲打的力道大了,速度也急了。

  他仍按捺著,只側身對柜子道:「囡囡,在裡面嗎?」

  那聲音又緩下來,輕輕的,帶著快意。

  提燈伸出手,摸到櫃門,四指往內一摳,扒開一條縫。

  從縫裡透進視線,一片漆黑。

  他沉默一瞬,猝不及防將櫃門大力朝自己一拉,同時後退一大步。

  一大團黑霧如脫韁般驟然釋放出來向整個屋中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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