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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對方從帽檐下探了個頭往床上看,眼下略有青黑。

  姜昌見了,不免擔憂:「昨夜可是沒睡好?怕不是蓆子太硬,瞧你這眼黑的……」

  一語未盡,對方匆匆穿好披風就從地上竄起,奪門而出,尋人去了。

  -

  提燈已臨河站了大半個時辰。

  這是略高的一處河岸,腳下岩石離河面大概一丈多高,他的腳尖踏出半步有餘,懸在水上良久。

  待身後遠處出現那個黑影,提燈只略用餘光一掃,隨即傾身落入水中。

  他水性極好,不然上一次也不會在惘然河與那堆吃骨翁周旋多時。這回他沉在水下,只閉著眼,依著本能等胸中存的氣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夠久了,提燈胸口開始發悶,氣也逐漸用盡。可他沒有要上去的意思。

  直到胸中因窒息發痛,頭腦悶沉時,周遭終於有人入水。

  他被誰攬進懷裡,那個人托著他,奮力向上游去。

  沒多久,二人雙雙在水面冒頭,提燈倏忽睜眼,一把抓住那人騰空的右手,趁其不備奪下對方食指上的銅戒,赫然見其指節上暴露出一個不倫不類的刺青。

  那人原本想躲,又怕放了手會讓提燈溺水,此時便無措僵在那裡。

  提燈攥緊了銅戒,又盯著那刺青看了片刻,最後抬頭,一伸手掀去披風的帽子——謝九樓立時別開頭,低眉不語。

  「果然是你。」提燈定定看著他,卻蹙緊了眉,眼裡不見歡喜,儘是惱怒,嗔道,「你來做什麼?!」

  謝九樓仍摟著他,朝岸邊游去:「先上去再說。」

  上岸去,謝九樓解了袍子,團在手裡,絞乾了水,細細給提燈擦乾淨脖子上的泥沙。

  正要替人把濕發挽起來,就被提燈抓住手腕,又責問一遍:「你跟出來做什麼?!」

  謝九樓蹲在他旁邊,另一隻手上還握著打算給提燈擦臉的衣角,現只垂目不動,一言不發。

  提燈還沒完,更沒注意謝九樓神色,急急道:「你知不知道,我廢了多大力氣……」

  「我知道。」謝九樓開口打斷他。

  提燈猝不及防:「……什麼?」

  「我知道。」謝九樓又低聲重複一遍,「我知道你不想我跟著,你不想讓他看到我,免得引起誤會。」

  提燈皺眉:「你在說什……」

  「我都聽到了。」謝九樓始終低著頭,只往地上看,「你昨日在路上,同姜昌說的。你來須臾城,要去找人——你要去找他。」

  提燈聽得腦子發蒙,正逐字反應謝九樓這話什麼意思,那個「他」又是指誰,又聽謝九樓說:

  「你放心,我不會出現在他面前,讓你為難。你我的事,他半個字也不會知曉。我跟著你,原也不想讓你知道,只昨日迫不得已才無處可去了。」

  他放下衣袍,從兜里摸出那個玉雕小人兒來:「我也不為別的跟著你。這小人兒你落在我那,我只拿出來還給你,免得你掛念它。如今還你了,我一身乾淨,自然就回去了,不會再打擾你。」

  他將玉雕塞進提燈手中,心裡好生沒趣,也不再替提燈挽發,拾起衣裳就要起身。

  豈料提燈道:「你當真以為,這玉雕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謝九樓不說話。

  他當然知道不是。

  那日提燈走了,他回去的路上便想明白了,早上提燈叫他去拿奶疙瘩時說的「留個念想」是什麼意思,這玉雕便是提燈留給他的念想。

  謝九樓一開始回到殿裡,連寢殿的門都怯著進,他怕一開門,裡面真的沒有提燈了。

  那日他徘徊許久,最終難以自欺欺人,推門進去,果真只見到提燈留在床頭的玉雕小人。

  謝九樓拿著那小人兒怔忡半日,只覺得空落落的大殿竟叫人一刻也難捱。

  偌大陰司,人像撒米一般到處都是,怎麼少了一個提燈,就空得不成樣子?

  他揣著玉雕悄悄跟出去,心想只一路護送提燈到了那個人面前,自己就離開。

  若中途被提燈發現,就把小人兒拿出來,說自己是來送還這東西的。

  藉口雖蹩腳,但總能堵人的嘴不是?

  謝九樓臨走時千念萬念,千萬別叫提燈發現他,若發現了,真就連提燈留給他最後的東西都要給出去了。

  到頭來,一語成讖,落個出師未捷,顏面無存。

  謝九樓說:「你故意落的,我也不要。」

  提燈自覺先前話說重了些,這才見謝九樓委屈了,便放低聲音問:「是嫌我刻得不好?」

  謝九樓抿了抿嘴,背過身去。

  提燈還欲再說,謝九樓卻已起身往回走,長長的披風被他攥在手裡,垂到腿邊。

  他的背影筆直高大,卻也略顯孤寞。

  提燈這才聽見他說:

  「我嫌你刻的不是我。」

  -

  姜昌正在院子裡捉雞,聽見外頭腳步聲,頭也不抬,只道:「回了?灶台上給你們留著早飯,趁早吃了,咱中午……」

  正說著,眼前視線邁進一雙絳紫緞面繡花鞋。

  姜昌一下將臉拉下來:「你來做什麼?」

  對方沒出聲兒。

  姜昌也就當沒人,捉了雞掉頭就去灶房拿刀。

  「讓我見她。」

  姜昌聽見這話,先是停下腳,站了半刻,又接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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