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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燈向來去留由人,話只說一次,不願費口舌多做推諉爭執。

  便自顧往前,對後留話道:「娑婆險惡,今此一去,必死無疑。」

  鶴頂紅只管跟上:「我早死過一次。」

  第5章

  出了無界處,便是惘然河。惘然河下,是未知境。

  提燈要渡河,渡口處有一艘船,今日他二人運氣不好,船上有個吃骨翁,披著蓑衣,頭戴斗笠,與他們向背而坐。

  「好大的膽子,」提燈沖那吃骨翁道,「青天白日就敢出來。」

  吃骨翁弓著背嘿嘿一笑,嘶啞道:「青天白日你不上船,入了夜,水裡髒東西可多呢。」

  提燈抬腳踩上船頭,只哂他:「你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語未盡,又轉頭對正要跟上來的鶴頂紅道:「你不上。自己飛過去。」

  鶴頂紅不樂意:「我不愛飛。」

  「管你愛不愛。」

  提燈再沒看他一眼。

  語畢便解了繩,與那吃骨翁各坐兩頭,吩咐道:「開吧。」

  船開出沒多遠,岸邊驟起一聲鶴鳴。須臾,水面略過一隻白鶴的倒影,頂上紅羽自眉心起,到顱後終,身量頎長,儀態翩翩,正御風向對岸飛去。

  水中,那白鶴倒影之下,是一張張白里泛青的人皮。有五官,有肢體,毛髮齊全,有血有肉,盪在綠油油的水裡——就是沒有骨頭。

  打提燈上了船,後岸的涼風一吹,水底人皮陸陸續續浮上來,四面八方的,竟像全朝這小船的方位涌似的。

  提燈往河中掃了一眼,對上其中一隻吃骨翁的雙目:恰好睜開,眼白的地方全黑,眼珠的地方盡白。瞧提燈望過來,便咧嘴一笑:嘴中不見牙齒,只一條長長的,蛇信子般的舌頭。

  船頭那隻吃骨翁本就破爛的蓑衣被吹得一層掀起一層。

  襤褸之間,偶爾露出它還沒和自己上一個獵物完全融合的身體:一根白慘慘的骨頭,自肋下的位置向後折斷,直直戳破他脊背的皮肉,猙獰斷口沒了蓑衣的掩蓋,長指蒼穹。

  小船猛地一搖,提燈忙坐穩。將將安靜下來,又是一晃——一隻只吃骨翁往船底上黏了。

  「佼佼者。」提燈往後一倒,半臥在船尾,本就交疊起來的二郎腿腳尖一揚,踢了踢那根斷骨,聽見前面一聲悶哼後,又道,「你吞的這副骨頭,不太合身。」

  船身逐漸變沉。越來越多吃骨翁扒在他們的船下。

  「哼,」前面冷笑一聲,森森道,「他們要吃我,還早得很!船翻了也有你先墊背!」

  「是了,不然你也不會載我。」提燈說,「你們這些東西,扒了人下來吃,吃完又怕被同類給吃了,便再拉無辜的下水。終有一日,被吃的還是會吃回自己頭上!」

  「那不然呢?」吃骨翁回過頭來,斗笠下一張快被骨頭崩裂的臉,眼珠子半黑半白,「我們見了光就化,誰都想在太陽底下走走。我不吃人,我永遠死在水裡?」

  提燈拍板而起,倏忽從短靴中拔出匕首,將蓑衣劈成兩半。吃骨翁後背皮肉見了光,嗞啦的響。

  正值它慌亂合起蓑衣的當兒,提燈伸出手去,趁其不備摘掉它頭上斗笠,隨即耳邊便是一聲尖銳的慘叫,只見吃骨翁渾身好似岩漿傾瀉般從頭化開,漸漸顯現出頭蓋骨來。接著是眉、顴、下頜。不多時,就剩一副骷髏轟然碎倒在船,而它通身皮肉早已變成骷髏身下一灘黏稠血水,慢慢聚集,暗暗朝提燈腳下涌動。

  提燈冷眼看著,趁血水還沒蠕動過來時將那一堆屍骨遠遠拋進河中,成群扒在船底的吃骨翁登時隨骨頭所在去了大半,快被水線沒過邊沿的小船也輕了不少。

  「不要你們活的是青天。想擺脫藏在水下的日子,就毀了青天去,何苦無窮無盡地拖人下水來?」提燈扔完最後一塊骨頭,血水也爬到他腳尖前。

  他將身一撤,踩上船沿,躍然跳入水中。

  此時還沒過河一半,那幫吃骨翁完成一輪爭奪,餘下的必定還會返回。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入了水,屆時它們找不找得到人,還需另說。

  提燈只帶了一個包袱,裡頭雖裝著燈,但因在水裡,便沒負擔。

  等他游出老遠,驚覺肩上已空時,包袱早沒了蹤影。

  提燈暗吃一驚,自己絕非如此不小心的人。他沉著氣,掉頭回遊,果真在河底見到包袱。

  於是一門心思往下潛,正伸長了手去拿,乍見包袱底下的河沙里竄出一條猩紅長舌,直衝他面門而來。

  提燈快要閃躲不及,雖側身避開,卻也將包袱失了手。

  回眼一瞧,包袱底下哪是什麼河沙,分明是鋪在河底的一張人皮!不過將頭髮四肢埋進沙里,眼鼻讓包袱擋了,這才魚目混珠,叫人眼花認錯。

  這隻簌簌一抖,張羅著要往提燈撲過來,未待提燈退開,他腳下已有別的伺機許久,把數尺長的舌頭一勾,便纏住提燈腳腕,任你怎麼拖動,只似牛皮繩一樣綁得越來越緊。

  提燈借力在水中旋身,躬著取了先前放回短靴的匕首,刀刃向下,朝那舌頭一割,紅燦燦的血潑剌發散在水中。

  又一抬頭,揚起手,瞄準頭上那隻吃骨翁面中,趁對方全身蓋過來時把刀扎過去,用盡力氣往下一划,人皮霎時分作兩半。

  腳下被割了舌那隻緩過痛勁,更發了狠要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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