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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蕭嶺並不明白謝之容身上的不安有何而來,或許是程序外,謝之容就感到了莫大的不安,以至於進入程序後,仍被這種不安影響了心志。
那麼,他因何而惶恐?
蕭嶺迅速地將近期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回憶了一遍,謝之容近來一直住在宮中,兩人常常見面,直至蕭嶺進入程序之前,謝之容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處理事務、年禮回信、過年、還有……喝酒?
蕭嶺酒量一貫不好,對於酒局中的記憶不算清晰,但他確定,如果他在喝醉之後有什麼不當舉動的話,他不可能忘記。
況且,謝之容根本不是會在意微末小事的人。
近來亦無大事。
就在蕭嶺茫然地猜測著謝之容的異樣時,謝之容開口了,吐息盡數落在蕭嶺的耳畔,他的臣子鄭重其事地詢問:「陛下,您信任臣嗎?」
還是不知為何會問出口的問題,但還是問出口了。
蕭嶺一愣。
昨日喝酒時,謝之容好像也問出過這樣一個話題。
但他喝得不清醒,所以並沒有回答。
蕭嶺瞳孔猛縮了下。
謝之容這是什麼意思?!
「為何這樣問?」
謝之容搖搖頭,「臣不知道。」
系統之外的情緒變動,足以產生這樣的影響嗎?
蕭嶺擰眉,一時無言。
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
蕭嶺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品性、他幾乎信任並且欣賞謝之容的一切。
唯獨一點,蕭嶺從來不信——謝之容會甘心屈居人下。
蕭嶺願意對謝之容委以重任,授予兵權,他相信謝之容能將一切做得盡善盡美,但這種倚重,於蕭嶺會再做出其他打算並不衝突。
比如說,倘若謝之容真有他意,蕭嶺該怎樣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他從來如此,對於萬事,都做了再充分謹慎不過的準備。
長發蹭在蕭嶺頸間,謝之容垂著眼,此刻不知多少情緒流轉洶湧,蕭嶺卻什麼都看不見,「您信任臣嗎?」
蕭嶺回答:「朕相信。」
謝之容反問:「信任能力?」
蕭嶺只好苦笑了。
有時候過于敏銳,實在不算好事,至少對蕭嶺此刻面對的局面來說,不算好事。
有什麼若有若無地湧進腦海,謝之容眉心顫了顫,「在陛下心中,臣是不是,從來都是一,將會窺伺國器的亂臣賊子?」
這話剛一出口,謝之容就愣住了。
此情此景,他就是未央宮真正的主人。
他口口聲聲稱蕭嶺為君,而實際上的君主,卻是謝之容自己。
他曾經領兵謀反,並且最終真的,取蕭嶺而代之,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前塵種種,他驀地發現,讓蕭嶺相信他忠心耿耿,的確是一件無理取鬧的事情。
蕭嶺那個世界的自己,想來也是如此秉性,一模一樣。
對皇權無甚敬畏,倘帝王無道,即可代之。
他幾乎親手把一個結局擺在了蕭嶺眼前。
蕭嶺張了張嘴。
他不得不承認,他知道謝之容方才的舉動是想要他心軟,但每一次,謝之容都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手指停留在謝之容頸間,安撫著說:「你為帝,並非全然為私心。」
若非皇帝暴虐無能,這個程序中的謝之容不會起兵。
然而,若說謝之容毫無野心,那就絕無可能。
蕭嶺看書時所欣賞的謝之容的性格特點之一就是野心勃勃。
信任嗎?
不信任嗎?
難以說清。
究其根本,就在於謝之容有足以改朝換代的能力。
這種能力,以蕭嶺之惜才,不用實在是暴殄天物。
可也正因為謝之容的才能、謝之容表現的種種、無論是程序里還是程序外,都足以讓蕭嶺對待他慎之又慎。
但若其無之能,蕭嶺並不格外多看謝之容一眼。
對於蕭嶺來說,謝之容或許只是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簡直是無解的局面。
謝之容聞言,只靜靜地埋著。
蕭嶺為人,總能透出一種不符合身份的體貼與分寸,即便在這種時候,他居然對謝之容還能出口安慰。
溫和。
卻叫人發顫。
但縱然出口安慰,他也沒有對謝之容執著的疑問給出一個確切地回答。
掩藏在帝王脈脈溫情下的,是清醒到了極點的涼薄。
於私情,於公事,蕭嶺竟能分得如此清楚。
縱然明知謝之容日後或有可能謀逆,蕭嶺還是毫不猶豫地將中州軍交給了謝之容,因為他明白,除了謝之容之外,無人能做的更好。
他並不因這個可能而棄用謝之容,卻也不會,因為他與謝之容間曖昧不明的感情,而全然相信,謝之容對他絕對忠誠。
這種對話根本不該出現在程序中的兩人之間。
蕭嶺深吸一口氣,試探道:「之容?」
不是含章,是之容。
手背青筋道道隆起,幾乎到了猙獰的地步。
謝之容的聲音還是溫和平靜極了,「含章。」他糾正。
「含章。」蕭嶺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座過多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