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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蕭嶺驚訝的是陸嶠居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陸嶠在審計司一眾臣子中算不得受皇帝恩寵甚隆,皇帝待其平平,只如一般臣下。
而陸嶠,在蕭嶺的印象中和忠君愛國這四個字半點關係都沒有,誰是君,誰得勢,陸嶠就是誰的臣,只問有無利可圖,而不念半分情意。
況且,蕭嶺和陸嶠之間也無太多君臣情意。
擔憂者有,冷靜者有,視死如歸者亦有。
但如陳爻這般還能對蕭嶺笑得露出幾顆白牙的,可只他一人。
不知從哪個府衛身上摸了把刀來,陳爻手中掂著短刀,對看過來的君王做了個口型。
仿佛是:臣護著陛下。
蕭嶺在這種緊張時刻,竟也體會到了失笑的滋味。
刀柄落入笑眯眯的陳爻手中,修長五指猛地收攏,被衣袖半遮住的手背青筋道道隆起,面上卻還是沒心沒肺的笑。
他先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在趙譽那邊的留王,不以為然地哼笑一聲。
可惜了,陛下素日的恩寵!
玉珠碰撞。
蕭嶺微微向前傾身,語氣平平,「諸卿,欲謀反?」
趙譽向皇帝拱手垂頭見禮,明明姿態是謙卑臣子,說出的話卻大逆不道至極,「臣等非為謀反,而是為天下計,擇明主,挽江山於頹勢。」
氣氛一時冷凝。
一白髮蒼蒼的宗室老臣蹣跚著走出人群,勸道:「陛下,國舅稍安,大家都是親戚,何必為著這些事,傷了骨肉親情?」
朝臣們即便再怎麼見過大風大浪,也被這位老臣的話驚呆了。
都已逼宮了還談什麼骨肉親情?
這位論輩分與惠帝一般大的老者苦口婆心道:「臣倚老賣老說上一句,陛下,國舅也是好意,您身體一貫不好,趁此機會,不妨到南地山清水秀處養身,總比在中州勞神勞力的好,況且無論是國舅還是新君,皆仁德慈善,您若退位,國舅與新君都會給您體面,封以王爵,您後半輩子亦是榮華富貴,萬事不愁。陛下,您好好想想。」
如此無恥之言氣得蕭嶺這邊幾個青年官吏已要挽起袖子打人了,仿佛趙譽這個始作俑者一心為皇帝著想一般,逼宮謀反大逆不道,卻還要皇帝好好考慮,感恩戴德嗎?!
「新君?」有人發問:「什麼新君?」
那老者笑道:「您這不是明著顧問,新君自然是太后之子,國舅之甥,留……」老者的話戛然而止,眼睛霍然睜大了,「留王殿下。」
問話的人,正是一直站在世族中的留王。
頓起譁然。
趙譽亦愣了下。
他不曾料到,留王會在此刻出聲。
蕭岫要做什麼?
實話實說,趙譽並不屬意蕭岫做皇帝,蕭岫快十六歲了,人太有心思,也太聰明,這樣的人,不適合做一個傀儡。趙譽更願意從宗室中挑一個懵懂無知幼兒為帝。
但,反叛的宗室多支持蕭岫登基,他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不願意看到以趙氏為首的世族扶植年幼無知的傀儡皇帝大權獨攬。
所以,那位宗室老者才會默認新君是蕭岫。
趙譽眉心稍蹙。
莫非蕭岫打算在這種時候逼自己承認他可登基?
若真是如此,自己往日當真小瞧了這位看似於政事毫無興趣的留王殿下!
少年人立在沾染血色的殿中,高挑筆挺,如庭中玉樹,粲然奪目。
蕭嶺不動聲色地看著蕭岫。
他相信,自從那日之後,他已經獲得了蕭岫全部的信賴。
蕭岫,絕不會在今日做出背棄他的事情。
少年秀色唇瓣翹起,露出一個再好看不過的笑容。
然而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向上看。
並非他今日突然意識到臣下直視君王這一人盡皆知的禮節,而是心生惶然。
他怕在蕭嶺眼中看見一點懷疑和失望。
「看來諸位宗親,屬意本王。」少年開口道,他看了一眼神情莫測的趙譽,露出了個帶著點挑釁意味的笑。
反叛宗親聽到蕭岫這樣問,雖不明所以,但並不願意放過這樣一個機會,當即稱是。
蕭岫滿意點頭,上前數步,比趙譽還要接近玉階。
踩到方才和靖侯的血時,面露不加掩飾的嫌惡之色。
還沒等眾臣反應過來蕭岫要做什麼,不等府衛阻攔,蕭岫一撩親王朝服,坦然跪下。
「臣有罪。」蕭岫揚聲道。
姿態之自然,就如同在說臣有功勞一般。
眾臣俱驚。
趙譽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麼,瞳孔猛縮,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蕭岫便向皇帝叩首下拜,「陛下,臣有欺君之罪。」
蕭嶺亦怔然須臾,「阿岫,何出此言?」
聽到這聲再熟悉不過的阿岫,蕭岫原本平緩的呼吸驟地顫了下。
少年人額頭貼著冰冷的玉台,言辭清晰明朗,「臣有欺君之罪,臣非先帝與太后之子。」這句話,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如冷水入滾油,剎那間,議論滔天。
其後,方才還義正詞嚴的宗室老者已面色發白。
蕭嶺今日第一次露出了震驚之色。
震驚這話蕭岫居然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了,蕭嶺倒不擔心武帝的名聲,而是擔心蕭岫的名聲。
這孩子為向蕭嶺表明自己永不會登基,也不可能登基的忠誠,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