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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大長公主最謹小慎微不過,性格隨和,在王府十幾年未與人有過半句爭執,脾氣好得不似一天潢貴胄。
也因為這樣綿軟的性格,難免叫人輕慢。
蕭靜謹快步過來,崔寒已站起,請蕭靜謹在花廳中這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到了蕭靜謹身邊。
「不過是幾樣東西,王爺送來了,咱們就受著,」蕭靜謹安撫道:「怎麼就生這樣大的氣?」
管事聽到蕭靜謹這樣說,便知道自己不會吃虧,連捂嘴叫喚的聲音都比剛才大了不少,悽慘可憐極了。
崔寒在蕭靜謹面前收斂了剛才那冷傲的語氣,輕輕道:「兒本來對崔平之就無甚指望,亦不是第一次知他心思不堪,只是兒修心不足,見此場面,知他心思,還是忍不住動怒。」
倘若皇帝性格當真暴虐,又不喜女子,宮中還有趙嘉等他嫁進去做棋子,他便是做了皇后,又和跳到火坑裡有什麼差別?偏偏崔平之還巴不得親手將他推進去。
生身父親啊!除卻血緣,還有十幾年的相處,十幾年便是養條狗都能養出深情來,何況是血脈親人?
可即便如此,崔平之仍舊將他當成了達成自己目的的棋子之一。
幸而崔平之不知崔寒不是女孩,若知他本是男兒身,怎能讓他活到今日?
崔平之不會讓一個身上流著蕭氏皇族的血的孩子做世子,日後承繼受恩王府。
為了討好武帝以示自己沒有野心,每年都讓大長公主帶著郡主來京,哪怕他知道,他若有異動,首當其衝的便是他的妻女,可他還是這麼幹了!
他明明知道在大長公主回王府後,明里暗裡從大長公主打探朝廷消息會陷大長公主於兩難之境,可他哪次都沒有猶豫!
管事聽到這話,驀地愣住。
崔寒提起崔平之的語氣,無論怎麼聽,都不像是女兒提起父親。
蕭靜謹拍了拍他的手,語氣仍是溫和的,「王爺為人,你我都清楚,為他動怒太過不值。」她嘆了口氣,提起王爺時仍像是提起自己的丈夫,「何況是對這等逢迎小人,阿寒,命人拖下去處置了也就罷了,」看了眼沾上血的禮單與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瑟瑟發抖的管事,「傷了手反而不美。」
女人美麗的臉一如既往地溫柔,「來人。」
那管事磕頭如搗蒜,徹骨的寒意讓他顫得說不出話。
他聽到了太多不該聽到的東西。
聽到了,就要死。
「求殿下,求娘娘開恩,娘娘小人是奉王爺的命令來……」磕頭哀求著,忽地想到了什麼,「娘娘,小人是……」話沒說完,就被塞住了嘴。
出不了聲,唯遺滿面驚恐。
大長公主府的護衛從照夜府撥了數十人,直接進來,見慣了這些事的照夜府衛面上一點詫異也無,利落地堵住管事的嘴,縛住雙臂,為首者詢問道:「殿下,如何處置?」
蕭靜謹看向崔寒。
崔寒道:「燒了吧,扔到柴房裡。」他慢慢平靜下,又成了以往那副冷淡的模樣,「下午,便上一道公主府走水的摺子。」
然後,等待蕭嶺的召見安撫。
照夜府衛提著那還在掙扎的管事下去。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王府中這等人如過江之鯽,」蕭靜謹道:「今日怎麼就動氣了?心中有不平事?」
「兒心中的不平事不少,」崔寒站在花前,偏頭道:「娘問的是哪一樁?」
蕭靜謹失笑。
崔寒伸手,掐斷一花莖。
那管事,他認識的。
原本是蕭靜謹嫁到受恩王府時的一陪嫁護衛,後因為這重關係,被受恩王看重了,用以監視蕭靜謹,後來在受恩王手下,屢受重用。
此等背主之人在蕭靜謹嫁給崔平之之後註定要習慣,於是,連蕭靜謹這個舊日主人都忘記了。
可崔寒記得。
「阿寒,今日之後,便無有退路了。」蕭靜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崔寒將那極嬌艷的花隨手一擲,道:「無事。」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
從蕭靜謹嫁給崔平之起,就再無退路可言。
婚事是靈帝與老受恩王定下,成於武帝時。
不僅崔平之想讓蕭靜謹打探京中消息,武帝豈不想知曉兆安實情?
可蕭靜謹沒得選,她只能這樣,忍耐下去。
因為她知道,武帝和受恩王府遠遠沒到要撕破臉的時候,受恩王府盤踞南地多年,樹大根深,她若打破平衡,武帝不會因此發兵兆安,卻會,令蕭靜謹永遠閉嘴。
說她病了,說她瘋了,需要靜養,賜一壺鴆酒,賜一條白綾。
或者,將她送回受恩王府。
武帝不會為了一個妹妹大動兵戈。
兄長不會救她,丈夫不信任她。
後來蕭嶺登基,更讓蕭靜謹覺得無可指望。
她只能等,只能忍。
如今,這個機會已在眼前。
她相信蕭嶺,她不得不相信蕭嶺。
她要賭一次,賭注就是她與崔寒的命。
成則皆大歡喜……她想。
剛下午,陽光明媚。
崔寒往前多走了幾步,就站在花木中。
蕭靜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崔寒方才遞給她的書。
她向前看去,崔寒又伸手去摘了旁的花,開的粲然熱烈,不等崔靜謹出言阻止,便被崔寒輕而易舉地摘下,而後看了看,丟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