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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嶺直挺挺地從床上起來,沙啞著聲音吩咐道:「掌燈。」

  ……

  夜中,天大雨。

  雷鳴陣陣。

  雨聲紛雜,擊打在樹葉上,吵人思索。

  謝之容舉棋不定。

  與自己下棋,謝之容往往要花上比旁人多數倍的時間來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走。

  棋子非是金玉,而是竹木。

  是當日蕭嶺所賜。

  想起蕭嶺,心中微動,見棋布錯峙,難得在下棋時孤按收到了煩躁,遂直接落子。

  待回神時,白子已落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意想不到……

  謝之容皺眉。

  自從入宮以來,讓他覺得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蕭嶺。

  不是想像中暴虐無道的皇帝,亦非蠢笨庸碌之君,蕭嶺在國政上所表現出的聰明與熱忱簡直大大出乎謝之容的意料。

  萬事皆好,只是性格懸浮不定,行事隨意,待親近臣子又少威,不管什麼樣的話都能向人許諾,仿佛根本不知道帝王一言九鼎。

  只要親近些,得他稍稍喜歡些,便極盡所能地優容。

  就譬如,今日。

  二指捻過圓潤的黑子。

  謝之容難以回憶當蕭嶺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只有你一個時自己的心情了,只要想想,便覺心跳的太快,以至於耳邊嗡鳴。

  蕭嶺喝醉了,可他的眼神比清醒時還要認真,還要誠摯。

  仿佛,這不是一句醉話,而是出自真心實意。

  謝之容按著額角,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一句,基於懷疑的真心話。

  蕭嶺若不是認為他對天下心懷覬覦,斷然不會毫不猶豫地說出朕給你江山,可蕭嶺說這句話時,卻非作偽。

  極端地信任與刻入骨血的懷疑。

  如果不信任,不覺得謝之容可以做個好君主,以蕭嶺的性格,不會許以江山。

  可如果信任,蕭嶺更不會許他江山。

  謝之容輕輕皺眉。

  他並不覺得,自己在蕭嶺面前展露了太多野心。

  事實上,他在蕭嶺面前一直竭力壓制,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不希望蕭嶺看見他爭權奪利的樣子。

  可蕭嶺還是懷疑他。

  謝之容更不明白,如今在外有異族陳兵,內有趙氏兄妹窺伺國器,受恩王更是國之頑疾,心腹大患,蕭嶺何以就覺得,最野心勃勃的是他?

  謝之容不否認自己貪權,可是今天晚上,他想要的……分明不是皇帝這個貴重至極的承諾!

  他該怒,怒皇帝的疑慮。

  可他沒有拂袖而去,在聽到皇帝說只給你一個人時,他忽地不想離開。

  明明告訴自己要走的,可只是坐在在那,靜靜地望著蕭嶺。

  而蕭嶺也在看他,像是期待他有一個高興的回應。

  他張了張嘴,他聽到自己比方才更為恭順,更為謙卑地,仿佛感恩戴德地同皇帝說:「臣謝陛下抬愛。」

  於是蕭嶺心滿意足,朝他一笑,眼睛都眯起。

  醉得厲害,不多時就睡去。

  謝之容安靜地坐在那,他心頭鼓譟,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帝王身上游移。

  連謝之容都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竟也會如此貪婪,對象非是至高無上的權位,而是皇帝。

  不需和蕭嶺解釋為什麼要這樣看他,於是目光慢條斯理,一寸一寸地划過蕭嶺。

  喉嚨中好像被人塞了炭火似的,滾燙熾熱,連呼吸都覺疼痛。

  而唯一能緩解疼痛的,近在咫尺。

  那一瞬間謝之容甚至想好了,如果第二日蕭嶺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做了僭越之事,他要以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蕭嶺。

  甚至,不會令蕭嶺覺得厭惡,而是愧疚,而是無地自容。

  謝之容可以利用這種感情,與皇帝愈加親密,直到達成自己的目的。

  謝之容擅觀色,更比蕭嶺還善作偽。

  有一瞬間,他當真動搖了。

  如謝之容自己所言,他非是正人君子。

  他從來都不是,更不覺得自己是。

  最好的理由是蕭嶺親手送到他眼前的,如果他不用,豈不是浪費了皇帝的一片好意?

  他伸出手。

  卻連指尖,都沒有在蕭嶺的皮膚上有半刻停留。

  不是不想得到,而是太想得到了。

  所以他不願意,用這種方法得到。

  謝之容不確定自己再在皇帝床榻邊停留下去會不會後悔自己剛才無動於衷,於是下床,直接離開未央宮。

  謝之容起身,將剛剛燃盡的降真香改成了皇帝命人送來的浮光香。

  平心養神。

  謝之容重新坐回棋局前。

  已成死局,看似無計可施。

  謝之容無聲地坐著。

  忽有腳步聲傳來。

  他隱隱約約聽到宮人在說什麼,聲音壓得很低,所以那腳步聲也好像怕打擾到他似的,輕,但並不慢。

  謝之容緩緩地閉上眼,仍在思索棋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平靜的表象下,掩藏著什麼驚濤駭浪。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他面前。

  那人見他坐著卻闔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之容?」

  這個聲音謝之容再熟悉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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