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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嶺此言既出,宮人們皆鬆了一口氣。
只要皇帝不在未央宮,那麼到哪都是好的。
就是可憐了謝世子,被強迫著入宮不算,還要應付心情不佳的皇帝。
蕭嶺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雪白裡衣,頓了頓,道:「更衣。」
更過衣,又梳洗束髮,待到太微宮,天徹底黑了。
太微宮安靜得像口棺材。
雖然,各處都掛著紅。
蕭嶺站在宮門口猶豫了片刻,才踏進去。
宮人安靜地干自己的事情,面上卻掛著喜氣洋洋,宛如過年一般的開懷笑容,只是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們眼中並無笑意,反而儘是恐懼與謹慎,見到蕭嶺來了,無不跪拜行禮。
謝之容就在正殿。
蕭嶺回憶著小說里的情節,大步往裡面走。
庾玉泉殷勤地跟在蕭嶺身後,見皇帝步伐匆匆,只當他是急色,暗暗得意自己辦的差事。
美中不足的是,謝之容沒在門口迎接。
庾玉泉看蕭嶺越往裡走越難看的臉色,以為他怒謝之容不迎,雖然當時是他們害怕謝之容行刺,才命人將謝之容雙手縛住,然而畢竟是自作主張,怕皇帝遷怒,立刻甩鍋,「謝之容呢?怎……」
他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
皇帝的眼神太冷,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蕭嶺偏頭,「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蕭嶺沒聽清庾玉泉說什麼,其實無論庾玉泉說了什麼都不重要。
蕭嶺原本想等等再處理庾玉泉,奈何此人上躥下跳得厲害,讓蕭嶺得不處理他都對不起庾玉泉這般作態。
庾玉泉撲通一聲跪下,「臣,臣說,」他忽地意識到了自己說錯在哪。
謝之容!
他剛才直接叫了謝之容的名字。
因為謝之容被皇帝奪了世子之位,方才又幾多不耐,他才覺得,皇帝是不喜歡謝之容了,先前要把人帶進宮,不過是一時興起,現在興頭已過。
以謝之容的性格,斷斷做不來迎奉皇帝的事情,絕不可能得到皇帝喜歡,庾玉泉先前就對品貌俱佳,在朝中有些聲名的謝之容不滿,到了謝之容落難的時候,怎會尊敬?
但他沒料到,皇帝居然對還未見過面的謝之容如此維護。
「陛下。」系統又開始警告,「庾玉泉是您的近臣之一。」
一個暴君,只會殺諍臣純臣,怎麼會殺既順應自己心意又百般諂媚的奸佞呢?
「臣……」庾玉泉牙齒都在打架,「臣不該直呼謝世子的名諱,臣罪該萬死,但是求陛下念在臣一心為上的份上,饒恕臣這一次,留臣條賤命為陛下盡忠效死!」
蕭嶺看著他,想起庾玉泉後來因為被御史陸奉彈劾侵占民田便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污衊陸奉下獄,帶人封鎖陸宅致使百餘口人餓死的慘狀。
然後庾玉泉命人送了一碗肉給陸奉。
一碗,由陸氏血親手臂肉熬燉的肉。
陸奉默然地對著南面磕了個頭,而後,這個傲骨錚錚,熬盡了大刑仍不改口的文臣觸牆而亡。
半紙功名,滿腔熱血,到最後,得來的不過是一卷草蓆。
小說終究是文字,然而自己親歷時才能體會到一字一句,儘是人血。
「作為一個暴君,因為臣屬直呼了自己寵妃名諱不滿而殺之,好像很合理,對吧?」蕭嶺笑眯眯地問系統。
感謝庾玉泉方才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罪名。
剛要記錄次數的系統:「……」
好像是挺合理。
皇帝淡淡道:「拖下去吧。」
這個拖下去的意思,等同於死。
立刻有侍衛架住了庾玉泉的雙臂,將人託了下去。
「陛下,陛下!」
呼救聲快速地遠去了。
宮人大駭。
宮中誰人不知此人深得聖心,竟只因為此人直呼了謝之容的名字?
宮人皆不由得往最裡面看,似乎想透過門窗,看看這個令皇帝神魂顛倒的謝世子究竟是神仙人物。
四個黃門郎,個個惡貫滿盈,百死不足惜。
還有三個。
卻遠遠不止他們三個。
蕭嶺想。
他站在門口,靜立片刻,推開了門。
一進去,就被裡面的紅震撼住了。
沒有一處不是紅的,樑上的紅綢,椅上的紅墊,桌上的紅燭,還有床上,一身喜服的謝之容,即便喜服繁雜厚重,仍遮不住他清峻修長的身姿,這身喜服在他身上非但不顯得累贅,反而愈顯他如覆雪青竹般秀立。
蕭嶺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玄色的衣袍。
他穿的衣裳,是不是有點,不符合氛圍?
蕭嶺硬著頭皮走進去。
滿室紅色,他不覺喜慶,也不覺得曖昧,只在想他被砍下腦袋時噴出的血有沒有這個紅。
宮人在外面將門關上。
嘎吱一聲。
在蕭嶺聽來,宛如催命咒一般。
蕭嶺緩步上前。
挑蓋頭的玉如意就在桌上,然而蕭嶺沒有心情去拿。
他手指捻上蓋頭的一角。
蓋頭下,謝之容一動不動。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事已至此,怎麼樣都是得罪謝之容。
謝之容不會因為他沒掀蓋頭就不要他狗命。
明明是掀蓋頭入洞房這樣的大喜事,卻被蕭嶺硬生生地做出了種慷慨赴死的悲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