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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進屋,花影浮動,清香醺醺,有筆墨清雅中和,還有房中深深淺淺飄出煙線的沉水,屋裡乾淨明亮,外頭的光線自窗台落到中間的蘭草屏風上。

  下人上了茶來。

  “英英缺位教書先生,我嫌滿京都的夫子太過迂腐,便只能來找你了。”

  吳清瞳失笑,“清瞳雖然才情比不過那些痴文迷字數十載的學究,不過論起離經叛道,世子算是找對人了。”

  她這時還能從容地開著玩笑,以心胸開闊自比離經叛道,沈宓寬慰了不少。

  便順水推舟,“這麼說,你答應了?”

  吳清瞳點了點頭,“小事一樁。”

  於是三人短短一盞茶的時間作完拜師禮,方英英便改了口,與吳清瞳也親近不少。

  “其實我沒有什麼能教的,也只有腦子裡千卷詩文,”她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心下這俯仰天地的痴妄,能教你在這世道中活的清醒自立些。”

  方英英倒是聽得懂她這謙辭,但她對後者存疑,“先前方二教導我,人生在世,俯仰天地之間,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我記了好些日子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才明白他對我的期待,可既然是趣舍萬殊,靜躁不同,先生俯仰的又怎麼會是痴妄呢?”

  吳清瞳聽到她說方二,一時頓了頓,看向一旁。

  沈宓隨即接到,“是當朝都察院僉都御史方宿和,家中排行第二。”

  吳清瞳瞭然,並沒有再多問這其中的牽扯,而是摸了摸英英的頭髮,娓娓道:“做一個俯瞰萬川、胸藏溝壑的女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為這不僅意味著要與天底下的大部分女子背道而馳,還意味著要被這容不下異端的世道所打壓鞭笞,”

  “行走在極端與先進的思潮之中的人,註定要違背現存的道德和常理,遭受千萬重孤獨和不被理解的碾壓,可是先生最終認了命,接受了這樣的世道,所以沒辦法坦然地把這種心氣稱作壯志,只能說是痴妄。”

  英英並沒有聽懂她的話,只是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再沒發話。

  沈宓在旁聽了半晌,一聲不吭,直到她二人問答休止,才教英英出去院子中撲一撲蝴蝶。

  屋裡剩下他與吳清瞳二人,終於出聲,“是因為呈遞的自證奏文之事?”

  吳清瞳苦笑,“我並非是個不知足的人,只不過常理講的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現如今都不是我能選的,我只不過不想像個百無一用、要依附誰去活命的寄生之蟲一樣,整日枯守在這暗無天日的宅院裡自怨自艾。”

  大抵是很久沒有接觸過外界、看著不同的人了,心知從前的舊友也各有所困囹圄,同在一方晴空底下,在經歷不同的劫難,這陣子百感交集。

  今日沈宓來此,一切都恍若經年,於是心底的苦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紛紛湧出,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

  “我常常在想,為何父親入獄,我身為血親卻不能像個堂堂正正的人一樣恪守孝道、奔走求情?”

  “為何夫君遭誹,我身為髮妻也不能像個清清白白的人一樣替他廣而告之,辯證名譽?”

  “我為何非得拘陷在這樣一個看似避世桃源的屋子裡,將我的良知掩埋,將我的身心爛透,將我的靈魂剝開撕碎,變成一堆毫無價值的東西,陪著這滿目琳琅的金玉一起供人褻玩、議論、輕賤、毀滅…”

  “我時刻記得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悲喜的人,不是一群人隨意蹂躪踐踏的東西,我又不是死的。”

  她溫婉的眼尾逐漸變得通紅,眼底有股沈宓體會不到的憤恨和哀傷,可依舊令他心緒堵塞,令他想承接不住地想要避開。

  他並不是個軟弱心狠的人,只是在這樣不公平的世道之下,他如若連感同身受都做不到的話,那麼他是不配為人所傾訴這樣一段心聲的——

  原本他就什麼都無法做到。

  他不知所言,直到吳清瞳心緒平定,淡淡出聲,“讓世子見笑了。”

  沈宓搖頭,沉思了半晌,看著她皺著眉頭欲言又止了三兩回。

  “世子想說什麼便說吧,今日沒有旁人,什麼話清瞳都聽得的。”

  沈宓低嘆一聲,望著桌面輕聲說道:“我並不懂你的處境,但人無論是離經叛道也好,中規中矩也罷,倘若掙脫不開所屬的牢籠,不如苦中作樂一些,有時候太過渴望或者不憤一樣東西,執著的火焰只會燒乾自己本來的清明,換來玉石俱焚的結局,”

  “我知我此言出自作壁上觀,可你是個不止於此的好女子,我常常期望能看到鳶飛者戾天、鶴游者雲際的情景,我想,之所以我會期望,可能也只是因為我知曉這樣光彩奪目的背後,藏著多少腐爛踽踽,”

  “理想束之高閣遙不可及,或許你我能做的並非是跨越那千難萬險的距離,而是仔細想一想怎麼把理想拽下高閣,讓其在凡塵生花。”

  世間陰陽剛柔,換角度言之,無異於此。

  吳清瞳本不願聽人勸說,但聞他見解,總覺得曾經那八千里高山與遠水,他也曾走過,今日迎得雲與明月,是他之世道終於與他之理想落入塵俗,開出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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