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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萊縣、登州府,還有寥寥幾個天津官直聽得腿肚子轉筋,一時竟不敢回想自己這些年做過哪些虧心喪德的事。

  唐老爺攏共上任不滿一年,四十多個官員里唯獨他無畏無懼,踩著扶梯,第一個爬上了漢白玉神台,矮胖的身子竟走得虎虎生風。

  公孫大人狠狠一咬牙,握住扶手的力道像握住了自己的命根。旁邊的下人急忙抓起脂粉,把他黑沉沉的臉色抹勻了些,托著老爺的肘,扶住老爺的腳才得以讓老爺踩穩扶梯。

  剩下的官,幾乎都是被兵連催帶請地提溜上去的,一人一張椅子,兩股戰戰地坐上了審判台。

  動亂中的人群靜下來,漸漸變成騷亂,變成爭議和沉默,千百雙沉默的眼睛注視著神台,冒著鼻涕泡的稚童尚且懵懂,可青年、中年、上了歲數的老嫗老漢,望向神台的目光中皆有火燎原。

  而這兩日,靠一封又一封案情公示書堆疊起來的律法公信力,甚至抵得過疍民信奉了幾百年的“海母會懲治惡人”的神說。

  海母她沒開眼,惡人總是又富又貴又長壽。

  海上有巨輪劈波斬浪而來,晨光大盛之時,死寂的廣場上終於爆出了第一聲。

  “草民有冤!草民全家老小一十二口,去年都被斬首於鬧市口,屍體剝皮塞草掛在海門樓上!官老爺說我家販私鹽,可草民家中沒販過私鹽,從沒與鹽梟有過勾結!”

  “草民有冤!草民狀告海事營隊副趙蒲塘,殺我妻兒老母,奪了我家祖宗傳下來的三條大櫓船!”

  “草民也有冤!”

  ……

  堵了千百年的大壩終於泄開了一個口,黃河水咆哮沖涌著,將深埋在泥沙底下的冤魂扯起來,隨著生人一起,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第322章

  晏少昰來得遲,這場審判會他只聽了後半程,坐進粥棚里,和唐荼荼分了一盅枸杞粥。白粥不頂餓,熱騰騰灌了個半飽。

  廣場上一聲聲的“草民有冤”,幾個主簿奮筆疾書,三盒墨堪堪夠寫完一冊冤屈錄,這些草紙整理好,到明日會變成一封封訴狀呈到省衙,由各省上官先行問罪,該罰的罰,該抄家的抄家。

  台上總共坐著四十七個官,這一上午,銬走的還不足個零頭。

  因為貪官底下有惡吏,惡吏底下還有打手,打手混在鹽幫、漕幫里,從上到下一塘子污水淤泥。疍民陷在最底層,跳起來,也只能咬到池底腐爛的藤,靠這根藤扯著大船震三震。

  唐荼荼不懂政治,也不懂官場生態,她想做的,不是把哪些官踹下去,那是殿下要做的事——她想得淺,只是想藉此機會,讓疍民們抓著藤浮起來。

  要疍民們知道天大地大,律法最大,這世道是講法理公正的,法可以壓得住全天下的貪與惡。

  坐在台上的四十多個官員慢慢醒過了這茬,軟著腿坐直了,才敢安下心來聽疍民的冤屈,不論是不是自己轄地的、是不是自己分內的事,都認真聽進了耳。

  所謂敲山震虎,不外如是。

  旭日高升,風漸漸和暖。

  晏少昰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迎著日頭看她,幾天來,頭回在荼荼臉上看到點笑。

  “說說之後有何打算?”

  他這兩天總是拿時政考她,唐荼荼不信自己那點子愚見真能啟發到二哥什麼,卻還是認真想了想:“這是山東地界,貪污案歸他們管,臬台大人治貪,我們治民,說到底,疍民的戶籍還是落在天津的。我爹一個小小縣令,在這兒什麼也調度不動,只有回了縣裡,才能想辦法安置疍民。”

  晏少昰點頭:“我也是如此想的,咱們傍晚就啟程。”

  這些疍民眼裡愈燒愈沸的火,讓他心頭始終吊著點不安。

  他能雷厲風行地抓人,卻不能不由分說地殺官。前者是藐視王法,回京挨幾頓訓、關一個月禁閉的事;後者卻是大逆不道,父皇都未必肯保他。

  百姓有冤,訴了冤還不夠,要給惡官定罪需得嚴明審查,要尋訪受害的苦主,等主犯、從犯、累犯、夥同逐一招供,再連犯人帶狀紙送進京,等三司的判決。

  這樣拖拖磨磨,未必能平息疍民的怒火。荼荼說得對,當務之急是先給疍民安置生活,再一個月就要立冬了,上千條破船飄在海邊,不知要凍死多少人。

  “頭兒,叢哥,打聽著了!”社哥風風火火地竄進籬笆柵,張嘴把自己聽了一上午的消息全倒出來。

  閻羅聽了,仿佛沒聽著,抵著塊粗糲的石頭做磨刀石,一下又一下,僵板地磨著手裡的鐵片。

  社哥喜上眉梢,連講帶比劃:“臬台大人可威風了,當場發了話,要給有冤屈的百姓都伸冤。哎呀你們沒看著,坐上頭的官員快嚇尿了,臉白得跟刷了膩子一樣。”

  叢有志冷笑著把這小子扯過來:“當官的話你也信?越是大官越會騙人,那是他們做戲給你看的。”

  窮得連飯都沒吃飽過的孩子,哪裡正兒八經的看過戲?社哥被這話戳爛了滿腔歡喜,呆呆地問:“不能吧?官書都貼出來了。”

  “我問你,他們一上午提溜走幾個官?”

  “五個……”

  “被押下去的官穿什麼色兒的衣裳?衣裳上頭畫的什麼花?”

  “綠色兒的,衣裳上頭好像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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