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腳朝下跳的、頭朝下跳的、落地前一旋身穩穩噹噹站定的、直接跳到水裡的、從檐上滾下來的、被推下來的、兩人抬著一人往樓底下扔的……各種式樣的跳樓法,三尺長的白紗袖滿天舞。

  “不是這樣……”唐荼荼喃喃:“當時她袖幅灌滿了風,白袖子,像只蛾,是張著雙臂跳下來的。”

  “張著膀子?”公孫景逸詫異地比劃了兩下,姿勢怪異自不用說:“誰跳樓會張著膀子?”

  特意擺出這樣的姿勢,晏少昰覺出了意思:“她是自尋短見?”

  “也可能是教唆自殺。”唐荼荼聲音發緊:“有沒有一種東西,薰香,或者別的什麼毒,能催眠,迷惑人的神智,讓人聽話?”

  公孫嘴角直抽,本來沉甸甸的心情叫她引偏了:“要是有那樣的東西,我早給我爹聞一口,叫他給我買座山頭當我一人的跑馬場了——好了好了!祖宗你別瞪我。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好端端一個大活人,一眨眼工夫就沒了——可樓里這麼些人這麼多雙眼睛,總不能是這群道士被收買了,各個裝聾作瞎說假話吧?”

  “施主慎言!”

  道士們驚怒交加,眼睛瞪如銅鈴:“我等雖為草芥,卻也容不得此等污衊!”

  牛鼻子老道,自有牛的脾氣,海神娘娘又是道家神,今時今日滿蓬萊怕是有好幾千道士,開罪不起。公孫景逸撞了一鼻子灰,連連拱手跟人家賠不是:“您別惱,我就是隨口一說,真人們坐下喝杯茶,您們消消氣啊。”

  席四少爺已經被人抬下來了,還未醒,近侍說他家少爺自宴後就沒出過觀海閣,題了詩作了畫,閣中人人可見,眼下這少爺暈得沉沉實實的,就近送到暖廊里候著了。

  娘娘會在即,全登州的官員都緊著這條街,一聽蓬萊閣死了人,知縣披上官袍拔腿就跑,領著衙差一路穿街狂奔,生怕出事的是哪家貴女。

  來了一聽出事的是個家妓,別的不說,先鬆一口氣,扶了扶頂帽,帶著人又上樓勘察了一通,盯住道士們一個一個細問,盤查來由和籍貫。

  老真人面容還算沉穩,年輕道士們還沒修煉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心性,被這麼多官差圍著,好人心裡也一咯噔。

  可不論怎麼問,證詞都能對得上。

  待走完了流程,各位少爺小姐的家裡人也抵達了閣外,衙差不停附耳來報,哪位大人到了,又有哪位大人到了,外頭不停地遞話進來,關切著家中子女。

  知縣後半口氣也松下來,一揮手說:“解了封條吧,本官已查盡線索,想是死者為了摘那花燈,失足墜下了經閣,各位安穩安穩,各回歇處罷。”

  小姐們都受了些驚,拖延著不肯走,知縣撐著精神安撫了幾句。一扭頭,臉上的惱火壓不住,橫起眉就是一串罵。

  “年年都有人跳蓬萊,跳蓬萊,他娘的老子在任四年,年年出命案!一群臭道士說這是八仙飛天地,跳樓能上天,跳海能下龍宮,下個屁龍宮?大過節的開什麼藏經閣,給我鎖了!”

  朱紅的大門敞開了,門口圍著數不盡的人,各家的管事、家丁、轎夫魚貫而入,互相打聽著消息,緊趕慢趕地把自家少爺姑娘接走。

  唐荼荼緊繃了半個時辰的肩膀,漸漸卸了力。

  人證物證,什麼都沒有,她不能僅憑一身白衣、一套新首飾,咬定這場“失足”是兇殺案。

  晚風漸起,她濕了的衣裳還沒換,身上冷得有點抖,轉眼間看見廊下人影浮動。唐荼荼猛地抬頭盯過去,借著廊下燈籠,一下看清了窗前坐著的人。

  席少爺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歪過腦袋,沖她展出一個笑。

  唐荼荼剎那被冷水灌頂,從頭到腳都清醒過來。

  “是他……是他!”

  唐荼荼拔腿繞過人群就往廊下沖,幾步衝到了暖閣,卻被人阻了路。暖閣里擠滿了人,席家那麼多僕役又哄又勸,全哀叫著“少爺節哀,少爺節哀”。

  席少爺在哭,哭得涕泗橫流,連嗝帶嗆,哭得毫無體面,茫然四顧喚著“鈴鐺屍首在哪,讓我看看”。僕役們誰敢讓他看?

  席四少爺自己努著勁,弱不禁風的身子扒著窗框,似要從這麼多家僕的圍堵中鑽出窗去,哪裡有半點的笑模樣?

  仿佛是她驚悸之時,看岔了一眼。

  唐荼荼怔在當場。

  後頭影衛並上官差,跟著她衝進來一串人,見此情形面面相覷。廿一隻好說:“席春公子何在?出來回兩句話。”

  席春垂著眼睛,只是他個兒高,垂著眼也漏不下他的表情。

  “奴才帶幼微姑娘上街,乘的是停在閣外的嬌客轎。向西穿過兩條巷,去的灑金街,進的是擷繡居。要入秋了,店裡的新衣新料不多,幼微姑娘挑了一身茶白色兒,修剪袖邊,內襯裡繡字,重新梳頭試首飾,忙活一通,回來時就是日落時分了。”

  “幼微姑娘稱自個兒有些乏了,要找個僻靜處歇個盹,奴才要派人跟著,她嫌男僕礙眼,讓我從少爺這兒調兩個丫鬟過去,便攆走了我,獨自一人先行上了藏經閣……再之後,唉。”

  聽他說話,要很費力氣,因為沒幾個字實實在在咬清楚的,吃字、連字嚴重,舌頭裡像含著棗。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