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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寧近來一心想給慕徐行補償,幾乎把沈應拋到腦後,不管沈應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她覺得自己理應去看看,否則就大大違背了做皇帝得雨露均沾的做事原則。
可鄔寧剛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慕徐行。
「陛下要去哪?」
「沈應染了風寒,我去看看他。」
鄔寧挺理直氣壯的。探望病人嘛,無可厚非嘛。
慕徐行笑笑,不急不緩地說:「陛下又不是御醫,去了能頂什麼用。」
鄔寧敏銳的嗅到一絲醋味,思忖片刻,決定講道理:「病中難免思念家人,沈應一個人在宮裡,無親無故的,我合該去慰藉一番才是。」
「原來如此,那我陪陛下一塊去,人多熱鬧,想必沈侍君病好的更快些。」
死的更快些還差不多。
鄔寧自覺大臣們的生存之道很值得她借鑑,什麼原則不原則的,只要不涉及大局,還是要儘量保持和睦,實在不行就走迂迴路線唄,既然慕徐行今日打定主意不想她去看沈應,那她就明日去,後日去,再不濟大後日去,橫豎一時半刻的沈應又死不了。
思及此處,鄔寧抿唇微笑,臉頰擠出白白嫩嫩的兩團軟肉:「難為你有這份心,正好,我那個,奏摺還有好多沒批完,不然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慕徐行自然答允。
回延和殿的路上,小太監憂心忡忡:「陛下讓慕常君去探望沈侍君,這不是……」
鄔寧這陣子心情好,對身邊宮人們也很隨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不是給沈侍君添堵嗎,對吧?不打緊,我看他和沈應向來不對付,頂多就是去瓊華宮走個過場,能說上三句話都算多了,欸,你去御醫局問問,沈應的病到底怎麼回事。」
……
慕徐行生平第一次到瓊華宮來,並沒有因為是稀客就受到禮遇。
一雙雙眼睛盯著他,各個如臨大敵,就差把「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瓊華宮和雲歸樓雖早結下樑子,但大多時候都能維持表面和平,只是今日情況比較特殊,一則從獵場回來,鄔寧就把沈應拋在了腦後,二則慕徐行代掌後宮,風光無限,沈應身在病中,略顯憔悴,兩廂一對比,慕徐行哪裡是來探病的,分明是來顯擺的。
沈應暗自咬牙切齒,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不想旁人把他看成是縮頭烏龜。
可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塌上,實在是又尷尬又彆扭,到底一個小太監進來打破了沉默:「常君請用茶,這是陛下之前賞賜的極品老班章,我們侍君一直不捨得喝,今日特地拿出來招待。」
茶是好茶,在宮裡也難得一見,從沈應肉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平時真不捨得喝。
慕徐行微微側過頭,透過琉璃窗依稀瞧見站在庭院裡的秋晚,笑道:「陛下說你在宮中無親無故,可依我看並非如此。」
沈應當然也知曉拿這盞極品老班章出來撐門面是秋晚的主意,但此刻「門面」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常君見過陛下了?」
「陛下本想來探望你,被我擋了回去。」
「你——」沈應握緊手掌,深吸了口氣,放緩聲道:「如果你是為獵場那日的事針對我,那麼大可不必,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爭。」
「人大多貪得無厭,餓極了,有塊餅都是好的,可吃完了餅又會惦記著糕點,糕點吃多了又會嫌甜膩。」
「你到底什麼意思!」
少年人略顯青澀稚嫩的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以及難以掩飾的急躁與不安。
他或許真的喜歡鄔寧,赤忱而熱烈,可擺在他和鄔寧之間的是一條漫長且無法跨越的鴻溝——整整十年歲月。
鄔寧看他,大抵永遠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慕徐行斂起笑意,一字一句道:「是我貪心,是我要跟你爭。」
沈應怔住,不敢置信的盯著慕徐行。
「其實也不用爭,你心裡應當清楚,在陛下眼裡你和她養在宮裡的小貓小狗沒什麼兩樣,你渴了,餓了,病了,她不能不管,卻沒有幾分男女之情。」
慕徐行用一柄最尖銳的刀戳中了沈應的心事,沈應紅著眼眶,既憤怒又悲哀,過了好久方才啞著嗓子壓低聲音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做墊背。」
慕徐行端起熱茶,眼睫低垂,輕輕吹散那柔軟脆弱的霧氣:「想拉我做墊背,你沈應的性命恐怕不夠,整個沈家尚且勉強,可為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真的值得嗎?」
「才不是!陛下,陛下她,賞賜我最好的馬駒,贈我投壺贏來的兔子燈,我們當初……」沈應言詞略微混亂的講述了很多對他而言無比珍貴的過往,像是那盞熱氣騰騰的老班章,在慕徐行毫無波瀾的注視下,愈發蒼白無力,最終他只能說:「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慕徐行看沈應的眼神近乎憐憫:「因為她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所以,哪怕她從指縫間流出一點點的好,都顯得彌足珍貴。但我想,你真正喜歡的應該是能陪你騎馬,投壺,在荒野里看星星的長樂公主。」
當年馬球場上的長樂公主,被帝後捧在手心裡,恣意妄為,光芒四射,而彼時的沈應,是沈家最不受重視的沈小四,渴望自由卻不得不循規蹈矩的沈小四。
沈小四對長樂公主一見鍾情,為了有機會結識公主,不惜放下世家子生來傲慢的心氣,甘願做對燕榆唯命是從的小跟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