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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做的事,不需要別人過於督促,自己便能堅持著做下去。
可她識的字太少,而他和霍之汶並不想揠苗助長,沒有給還在幼兒園的她增添課業上的壓力。
她練來練去,不過只是她的名字——流沙。
當初取名字的時候,他和霍之汶研究了很長時間。
希望女兒能自由自在地成長,最後定下這兩個字。
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樣,父母起時,有期望在裡面。
還是商潯告訴他,內里的寓意。
來自海清河晏。
生他的人希望他一生清澈明朗,做他願做之事,愛他願愛之人。
他帶著這樣的期望,前二十多年,這樣活。
喜歡攝影,就滿世界拍。
自己生活得開心,就去幫一幫那些不開心的人。
可從空難後,在這個親人所剩無幾的世上,他慢慢活成了另一副日漸深沉的樣子。
壞消息很多。
可上天也在這些黑暗的日子裡給過他饋贈。
他有了流沙,還有了那個堅強到他可以去依靠的女人。
他敲門兩下,打斷專心致志寫字的流沙,聲音偽裝了一下,像是流沙看得動畫片裡配得大灰狼說話的那種口氣:「狼來了,不要繼續寫了,快找地方躲起來。」
「大灰狼要來捉你了。」
流沙見他眉眼一笑變彎,軟筆即刻扔下,墨汁甚至濺到右手臂上。
她用左手摸了下,鼻尖一癢又下意識地拿起左手蹭了下。
書房掛著一面細長的儀容鏡,她往席宴清身旁跑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糊了墨汁的鼻子,還停下欣賞了兩秒。
「爸爸,抱我。」等她撲到席宴清身旁,眼珠一轉,被他抱起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沾了墨漬的手去抹他的臉。
像是在席宴清側臉上畫了一抹鬍子,而後流沙又去摸他的眼睛:「爸爸,你長鬍子了。」
席宴清捉住她柔軟的小手,往自己另一側臉頰上遞:「這邊也畫一條,讓它對稱。」
流沙照做,而後雙臂勾著他的脖頸將臉貼到席宴清臉上:「畫好了,這樣你就更漂亮了。」
她用自己小小的鼻尖蹭了下席宴清的臉:「爸爸,你如果看得見就好了,看得見我給你畫的鬍子。我和媽媽都挺漂亮的,你看得見就能認得我們。」
席宴清慢慢掀唇,笑意從眼底向外蔓延:「爸爸即便看不見,也能認出你們。」
流沙笑:「會法術嗎?」
她軟糯的聲音將席宴清的心纏得密密麻麻,瞬間鬆軟。
如果有一天他看這個世界只剩晦暗的顏色,能讓他走出黑暗的亮光,也只有她們。
他又拿起流沙沾了墨漬的手,往她臉上蹭:「把爸爸畫成老貓,那你就是調皮的小貓,要爸爸幫你抹花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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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像貓一樣傲嬌的晏陽初,霍之汶繼續在長街上滑行,慢慢往家的方向挪。
席宴清說,他沒有作陪的時候,禁止她飛車。
她記得清清楚楚,所以開得慢。
前幾日的雨把夏意下到盎然,習習夜風吹來都是暖的。
家門前那兩盞紅燈籠遠遠地鑽進她的視野。
她將車拐進烏磚牆內,剛停下車,擱置在副駕駛位上的手機滴滴響了兩聲。
她解安全帶的功夫掃了一眼,鎖屏上僅顯示訊息來源。
來自邊疆。
她想起邊疆今夜的來電中所說的事情。
他應該是發來那張監控中截取到的背影照片提醒她牽線調查那個現身停車場的神秘黑衣人的身份。
她摸起手機開門下車,微低頭給鎖屏解鎖——
☆、第18章 千鈞時
第十八章:
霍之汶的目光停在那張照片上,久未動過。
雙腳像是被人釘在地上,未能再度移動分毫。
眼底的光明明滅滅數次,最後像這黯淡的夜色一樣,永遠的沉寂下來。
喝過的酒不多,她卻突然有些噁心。
胃裡翻攪一下,手機從她掌心跌落。
屏幕撞擊到她腳下的鵝卵石的瞬間,跌出一條長長的橫貫整個屏幕的裂縫,將她適才看到的背影一分為二。
她眼前的畫面,變成了一個破碎殘缺的世界。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個背影……
怎麼會?
可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映進她雙瞳的,還是那個背影。
頎長、勁瘦。
像一棵筆直舒展的喬木,動一下內里蘊含的力量好像都能通過他矯健的步伐流瀉出來。
她不禁想起邊疆的話。
他說這人出現將邊城塞進後備箱一天一夜。
他說他找到邊城的時候,邊城已經開始脫水昏厥。
任何事總會有原因。
可……這是犯罪。
她蹲下/身,去碰那個破碎的屏幕。
它暗下來的時候,她鬆了口氣。
可再起身每向家門邁出一步,身體都在冷上一分。
邊疆話里的字眼在她腦海里一遍遍回放。
地下停車場……將邊城塞進後備箱……
如果是個眼睛看不到的人,要如何做到?
如果不是一個眼睛看不到的人,那這幾年她所認識的那個生活在她身畔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